他用最后的理智作了回答,推脱道,自己想独自逛寻,便让众人先行离去了。
直等到官员们走远,他才踉跄地靠在了一棵树下。
颤栗游走全身。
枫芒从暗中走出,快步上前道:“主上,您哪里不适?可是心疾又复发了?”
祁念笑好像根本没听到枫芒的声音。
他行疾如飞,朝着方才的街巷奔去。慌乱得,绝望得,像条濒死挣扎的搁浅的鱼。
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灯影闪烁在祁念笑的瞳仁里。他不管不顾地推挤着穿行,生怕再晚一瞬,她又会像梦中影那样消逝,缥缈虚无,让他再也寻不见了……
人间所有的热闹非凡,都如褪色般浸染灰白。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跌跌撞撞,终于赶回那摊铺前,大口喘着气。
举目四顾,却是没了祁寒的身影。
左右环望,都没有她的身影。
他呆呆地站在街中央。
像一尊即将碎裂的泥塑。
仿佛稍微一碰,就能碎成满地狼藉。
所以……
果然是幻觉啊……
也只能是幻象啊……
她还真是狡猾,总要这样戏弄他。
梦里如此,清醒时,也不放过他。
祁念笑微抬起下巴,绷着眼眶,忍着不让什么热流漫溢出来。
枫芒好不容易追赶上他,瞧着他的失魂落魄,倒也能猜出缘由,默默跟在身后,不去打扰。
只见他漫无目的地迈开了步子,几乎是被人流推搡而行。或许他现在觉得,走去哪儿都无所谓了。
夜空忽然传来焰火的爆裂声,人群齐齐仰头,惊呼此起彼伏。
祁念笑麻木地抬首,望见天幕,烟花璀璨。
不为所触动。
他冷道一声“无趣”,刚想收回目光,然而视线划过斜对面的楼阁,顿然,僵定不动了。
犹如有只巨手狠狠抓握他的心脏,仿佛要将它从胸膛挤出喉咙。
就在那高高的楼阁上,大开的窗内,他思念入骨之人,就这么撑着窗框仰望夜空。
第388章 回首又见她(下)
时间仿佛静止了。
曾一起品尝过的岁月,不论欢笑还是泪水,亲密还是疏离,还是分别数年间的点点滴滴,都如潮水般湮灭了他的神魂,洪流卷走全部旁骛。
她就在那儿啊。
杏眼潋滟,一如往昔,明亮得,却更胜往昔;好似雪域高原最纯净的冰湖,更饱含着,他不曾见过的昳丽流波。
她微微探身出窗外,清眸睁得滚圆,观着绚丽盛开的烟花,瞧上去,是满心的欢喜雀跃。
乌发如浓墨锦缎,随风轻扬,脸颊丰盈饱满,蛾眉联娟,较几年前增了许多风韵。
瑰姿至盛,温润而泽。
皎若明月舒其光。
他遥遥仰望她,无声地凝望她。心头涌动着无法言喻的狂喜,与渐强的悲痛交融,终带来凿心磨骨般的辛酸,一阵,又一阵。他都硬生生扛住了。舍不得眨眼,舍不得挪开目光,像瘾君子难戒断五石散。
四年啊,整整四年,四年五个月,一千六百天。日复一日的煎熬,年复一年的心窒。
宿命,为何总是捉弄人呢?为何在他自焚得血肉模糊、血与泪都倾泻成汪洋、残骸风干后……又让他与她重逢了呢?
他从没亲眼见过她梳妇人髻,这意味着什么,他怎会不清楚。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愿去细想了。
焰火的映照下,她的容颜与神色,明灭可见,都落在了祁念笑眼中。
斑驳的旧忆,与眼前的画面交织。
无人与我同望月。
我共明月望一人。
祁念笑在楼下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足发麻,浑身发僵。他略略踉跄,再也压抑不住冲动,浑浑噩噩直想闯上楼去。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她,没身份没资格,没勇气没颜面,但那又怎样?他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
一双男人的手从祁寒身后伸出,捂住了她的眼。
祁念笑看到,她笑了,笑得舒畅,笑得倩丽,他甚至都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她轻握住男人的手,拉至锁骨,大大方方地向后靠去,倚倒在男人胸前,露出玉白的颈。
赵禀从后环拥着她,与她耳鬓厮磨,不知说笑了什么,还一下下亲吻着她的眉心,鼻尖,双唇。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情投意合,好像一定要从头到脚都黏腻在一起,分不开似的。
夜空里,烟花仍在盛放,辉映下,他们依偎着,拥吻着,旁若无人。
乞巧夜热闹繁华。而祁念笑,却如同被曝尸在了荒无人烟的深沼。
……疼。
心脏疼。
骨头也疼。
浑身都疼。
“这位客官,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有个老妪倏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