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与那人,总归情深一场……如今那人不容乐观,好像……没有瞒她的必要……”
昨夜她将梨膏端去,是祁寒率先问她,他们逃出大都后,京中发生了什么。
知鸢只道,祁大人被国师打入死牢,择日将处斩。
但她没说大明殿之乱是祁念笑一手策划的。
祁寒也没问。
关于祁念笑的事,一句都没问。
……
祁寒咳疾转好,他们便再次踏上路途。
跋涉数日后,从涿郡途经河间、夏津,终于出了中书省腹地,行至汝宁,在此稍作休整。
三月的中原天气转暖,只是夜晚仍寒凉。
他们歇脚的村落附近,有一大片低矮的花海,随风卷起粉色的波浪,在月色下绚烂摇曳,浩瀚无垠。
祁寒独自围着披风,走进这片海洋,默默在群芳的围簇下躺倒了下来。
漫天繁星,银河璀璨,或明或暗地闪烁着;再观人间,花海中的流萤亦似点点星子,遥遥相映。
这是个静谧而温柔的场景。
逐世远远望着。
过了好久,才轻轻走近。
“你来啦……”她平静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逐世在她旁边坐下。
“夜风冷飕飕的,当心受凉。”他沉声说着,将臂弯搭的毯子给她盖上。
祁寒半合着眼,睫尖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她继续仰望夜空,安静得就像没这个人似的。
逐世一手撑地,一手搭在支起的膝上,悄悄望她的脸。
黑宝石般雪亮的杏眸,白皙的肌肤,微翘的鼻尖,小小的下巴。
似锦繁花中,唯她清冷疏淡,像山巅最纯粹的云岚,也像天池边的雪莲。
明明没有半分勾人的魅惑,偏偏令他怦然沉醉,挪不开眼。
祁寒似是感受到了他灼灼的目光,倏尔侧目。
逐世慌乱地扭正了头。
心跳如鼓。
他低头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对她道:“先前,祁副使被国师宣判极刑,”
他看向她,却没从她眼中看出丝毫波澜,“方才我收到线报,得知,事有反转。西北诸王突发叛乱,海都大肆入侵边境城镇,元军溃败。成帝特赦了祁副使,派他领兵前往漠西,彻底平叛,便可抵罪。”
“嗯,”祁寒淡淡道,“是我给成帝写了封信。”
朝廷内,现存的所有武将中,只祁念笑有过战胜海都的经验。
西去平叛,只能靠他。
成帝也终于硬气了一回,势必要保下他这一方仅剩的得力干将。
“可你怎会事先知晓海都来犯?”逐世问。
“是我在去年腊月就盘算过的。”祁寒答。
那时她决定与国师正面相刚、带人埋伏进皇宫,又怕累及祁念笑。
她计算过海都入侵的规律,推测出旱年灾年时,海都的侵扰掠夺会更频繁。只因西北叛王们主要流窜在大漠与雪原,都是游牧生活,一旦气候恶劣,牲畜冻死饿死,造成食物短缺,他们唯一的活路,便只能是侵略中原。
上一年干旱至极,大漠许多绿洲都干涸了,而入冬后气温骤降得厉害,严酷非常。
因此,祁寒早就推测,海都近期必将按捺不住,就算是冒险也要攻入元朝。
只要海都挑起战争。
成帝就有理由支走祁念笑。
逐世听着她的自述,再一次惊叹于她不动声色的筹谋。
“我给成帝支招,是不想再欠祁念笑任何。况且他死了,国师不就得逞了?”
祁寒话音淡漠。
“欢儿之死,我做鬼都不会原谅那人。既如此,才不想欠人情,左右如今还清了。与他,只余仇恨。”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啊。逐世难免瞠目。
什么都清楚,又什么都拎得清。
这便是她啊。
“逐世,”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你在我面前,真不用总那么……慎之又慎。”
他愣了愣,又听她道:“你不要总担心,哪句话说得不合适了,会惹我不悦……为何不能放开些,自然些,不胆怯不忧虑,真真正正地信任我,而不是,畏畏缩缩地捧着我?”
“我知你过往不易,遇凡事都先预想最坏的结果,”祁寒认真地说,“可人与人之间,不该如此啊……”
逐世盯着足尖,凝眸良久,轻声道:“我很害怕,无意间说出什么,会再勾起你不好的回忆,惹你痛苦。”
祁寒“哦”了一声。
“在你心里,我便脆弱如此喽?”
她稍停顿,重新起了个话头。
“你送过我一盏喜鹊灯,记得吗?”
逐世点头。
“你当时和我说,想成为我手中的灯,哪怕燃尽身躯,耗尽生命,也要给我带来光亮?”
他闻言,尬笑两声,有红晕浮现颊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