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还说,到那天,不等众臣有机会窥见圣颜,他便要将圣汗的遗体直接运往起辇谷下葬,不给谁查验尸身的时间,也就无人得知圣汗死因。
起辇谷,在漠北草原,那是埋葬元族历任大汗的地方。依照元族丧葬礼,棺木埋在地下后,就彻底地由土掩覆,没人知道葬地的确切位置,甚至没个具体的标识。
若真等遗体下葬,便再无铁证能够证明皇帝是被国师杀害,而非自然病逝了。
但现在大明殿被怯薛严密地看守着,轻举妄动的下场,就是刘太医那般。
至于“青目加用”是什么意思,祁寒稍作思考,便解出了这文字谜。
“青目,可拆写为‘十二月一日’,‘用’可拆为‘一月’,”她神色凝重,“国师欲篡谋之日,估计是正月初一。那天,不管晋王身体恢复如何,他都是一定要按规矩入宫朝拜圣汗的,所以国师现在才要隐瞒圣汗死讯,因为,他要以圣汗的名义骗晋王入宫,也要在那天将圣汗的遗体运往起辇谷,不给人查验的机会。”
布仁问,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他说,“不如求助祁副使吧?让他带枢密院的宿卫军入宫,正好能跟怯薛军抗衡。”
祁寒果断地摇了摇头。
“宿卫军,我是需要的,”她说,“但我不会让祁副使知道。”
她决定从祁念笑那里偷出枢密副使的令牌,调动宿卫。
不过,她绝不会把祁念笑牵扯进来。
对抗国师,这件事有多么的冒险且危险,她心里不是没概念;一旦出了差错,她便可以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头上,只说令牌是自己偷的,而祁念笑当真不知情。
祁寒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但今时之事,却是没把握、也不得不去做的事。
颜家灭门之祸,太子之死,汴梁之灾、秦长青之死,李庭夫妇之死,连柒之死,双双之死……
哪一件都不能轻饶国师。
她如果再不出手,直等到国师全盘摄政。
那么一切都将覆水难收。
她要跟国师斗,也愿意自己承担所有责任和后果。
祁念笑只有不知情,完全被她剔除出去。
才能安全。
她决定赌一把。
胜,则皆大欢喜。
败……也只是她一个人的灾祸。
第350章 前朝玉玺
波涛激剧拍打着船舷,昏天黑地,天旋地转。
八岁的赵禀泪流满面,望着陆丞相手拿绸缎,将四四方方的传国玉玺紧紧捆绑在前胸。
陆丞相背对着他,缓缓蹲下了身,向后伸出双臂。
小赵禀蹒跚着,缓缓朝他走去。
没有犹豫,默默趴在了陆相背上。
随着陆相站直,小赵禀觉得视线也随之升高。他抱着丞相的脖子,放眼便看到了滔天巨浪、无情的战火、倒下的宋兵……
“官家……”他听到陆相哑声启唇。
陆相一手托着身前玉玺,一手托着身后的他,孤零零面对茫茫大海。
“若有一线生机……”
小赵禀眼中仍含着泪,怔怔地望着丞相的侧脸。
“那就好好活下去……与仁人义士们,共匡正天下罢……”
言迄,他松开了撑着赵禀的手,怀抱传国玉玺,纵身跃入海中。
苦咸的海水猛灌入鼻腔口腔,冲刷着肺腑,堵住了呼吸;睁不开眼,喘不过气,被卷在海浪中颠簸翻腾。
小赵禀在水中苦苦挣扎,本能地抱住了一片木板,浮上海面。
可陆相,却在投海前便往身上负了重物,已带着坚定的意志,带着宋之玉玺,永远沉没了。
……
十四年后,元朝,大都。
逐世努力清空着脑中乱糟糟的回忆。
此刻,他与手下们皆着夜行衣,隐匿于黑夜中,盯梢着不远处的崇仁库。此库隶属户部行用六库,亦称钞库,是大元存储、兑换钞币的部门,也负责存储些价值连城的物件。
不久前,逐世的内应截获密讯,据说岭南有渔民打捞到了崖山海战时遗失的宋朝传国玉玺,今夜便秘密要运送回大都,存放在崇仁库内。
他曾以为,那玉玺,早随着陆相一并沉没海底。遗失十几年,怎就在这个节骨眼,忽然被打捞到了?
或许有人在布局,故意放出假消息,混淆视听,诱捕他宋末帝赵禀。
但各路消息都在不断佐证着此事,愈发扰乱了他的判断力和定力。那些老臣们自是也得知了此事,都在催促着他,务必将玉玺夺回来——那是前朝的尊严,是宋之气节的见证,更是号令天下宋朝遗民的底气。
逐世别无他法。
打从一开始,就别无他法。
因为拿回玉玺是他的责任。
他是当年投海的八岁稚子。
也是大宋最后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