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片段,倏然浮现脑海。
是她冲过来拦护在他身前,是她抬起手臂,替他挡下了狠狠的一击。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也不顾身体疼痛,伸手便想拉开她的袖子,想看她伤势如何。
倒将她弄了醒。
四目相对,她懵然的眸光渐渐变得清明。
“别动,”祁寒冷淡地说,“伤成什么样了,心里没点数?再将伤口扯开,可没人给你治——”
他却执拗地撑着手肘、支起上半身,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拉过她左臂,轻轻捋开宽袖。
但见她左臂青紫,原本白皙如凝脂,现在却高肿了起,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双唇嚅动,祁念笑缓缓抬眸,红着眼问她:“是不是很痛……”
她莫名烦躁,刚想回怼说不关他的事。
下一瞬,却是愣愣地望着他垂下了头,心疼地轻吻她胳膊,虔诚又爱怜。
有什么温热的水珠,啪嗒,滴在了她皮肤上。
祁寒深吸一口气,心中各种情绪泛滥着,简直要将她逼疯。
她瞥见,他肩臂和前胸的纱布又晕开了鲜血,知道他肯定是伤口绷裂了。
“你活该,”她毫不客气地推他平躺,听他闷哼一声,更觉躁郁,“好好躺着!再乱动……疼死你活该!”
话虽犀利难听,但当她解开纱布、重新给他上药包扎的时候,手法是那么的温柔、细致,好像生怕再让他有一丝不适。
祁念笑温顺地躺好,目光没有一刻不停留在她脸上。
“谢谢你……来救我……”他喉咙微哽,嘴角牵起春风般的笑意,“谢谢你……一直在……”
心中湮灭的火,重新燃烧了起来。
像被塞了满口的葡萄,起初酸涩,后劲上来却是甜蜜之至;他曾以为,她的关爱是他再难求得的奢望,以为她的心会飞往别处,再不会温暖他一丝一毫。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他不在乎她为什么亲赵禀了——亲了又能怎样?她只是一时被旁人吸引了去,不会真的动摇罢。他不奢求那么多,不奢求她与旁人没有瓜葛,只要她还爱他,还要他,又有什么不好呢……
祁寒偏过头去,不看他,不说话。
突兀地冷笑一声。
“少自作多情。我救你,是怕你连累到我,毕竟我现在,也姓祁,”
她顿了顿,还不忘拖着长音讥讽道:“长兄能走到今时今日,从小小兵卒到堂堂枢密副使,靠的,不都是那点下三滥的手段嘛?怎么,现在阴招损术用了尽,便斗不过那些同你一样的腌臢败类了?”
她扭回脑袋,眸光清冷,又瞪了他一眼。
“我救你,也是怕……你当真扛不住重刑,真把那免死金牌给用了……那是霁宁的东西,你不能用。”
祁念笑摇头,轻声说,“我不会的……”
“你最好是,不然,我可要唾弃你一辈子。”
她撇撇嘴。
……
在蔹院养伤的那段时间,或许是自打他们隔阂后,祁念笑唯一的幸福时刻。
她虽嘴上总贬他损他,或拉着脸,冷着眼。
却是真的在尽心照料他。
他咽着她一勺勺喂的药,便是再苦涩的汤水都觉得甜。尽管他们之间几乎不怎么说话,她大多数时候也都板着脸孔,但祁念笑就是很开心,没来由地开心。
他早习惯了她的嘴硬心软,也不再因此而委屈——经过那么多糟心事,他现在倒觉得,只要能日日望着她,只要能闻见她身上独有的药香,便足以快慰,足以心安。
她在,就够了。
别的都是奢望。
某天,祁寒端了盆热水来,瞟他一眼,淡淡道:“洗洗头发吧,臭死了。”
他在监牢里受刑时,满头乌发便凌乱了,还混合着血水汗水,这段时日确实没打理过。
“好……”他说着便要撑起身子。
却被她拿布巾轻打脑壳。
“躺着,”她示意他横躺过来,“我给你洗。”
“别了,你最近太辛苦——”
“伤口还没长好呢,你别给我多事,”她冷哼一声,拿了圆凳过来,将水盆放在上面。“再裂了,我真就懒得管了。”
于是那天,他由着她将自己的头发浸入温水,感受着纤指穿过发丝,轻轻按摩打圈。
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拿布巾擦拭他头发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起了在漠西的那些天。
那时他们感情甚笃。他沐浴后,她嚷着要为他擦干头发,擦着擦着,就擦出了火花,开始燥动不安分,然后……
祁念笑猛地闭上眼,强忍着眼中酸涩。
为什么,时间不能停留在那段日子呢。
他这一生,仅有的圆满,都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