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回到了四年前,他第一次抱她回来,给她疏解胃痛,为她熄烛守夜的那个夜晚。
“别怕,我一直都在……守着你呢……”
他为她掖好被角,轻轻抱了她一下。
清冽的檀香,熟悉得让人酸了鼻尖。
祁寒睫毛轻颤,顿觉喉咙苦涩。
她一把抓住他小臂,坐了起来,坐得端直。
“祁佑之,”她微颤着声,却也倔强地直视他,毫不犹豫道:“你能不能与她和离?”
你能不能与她和离。
祁念笑愣住了。羞惭之余,错愕之余,眼瞳里的光亮反而到来得有些迟钝。
“你去与公主和离。不然,我好像……连抱你的资格,都没有……”她嘴边浮现一抹苦笑,像具脆弱易碎的瓷器,俨然都不像她了。“我现在连抱你的资格都没有……”
可祁念笑却低垂了眼眸。
不知在沉思什么。
他缓缓道:“再给我些时间……我,还有事要处理……没想让你失望……”
祁寒不曾料到,他竟会是这个反应。
“你和她不是假的吗?”她语气生硬,执拗地逼问,“弘吉剌部的博日格德,已娶了别的公主作续弦,霁宁她躲过了,无需再被逼着去嫁自己的姑父了——既然你和她是假的,她也逃掉了政治联姻,为什么你现在不能与她和离?”
祁念笑默默地低下了头,神色变得愈加复杂。
手搭在自己膝上,无意识地抓紧十指,几乎要将衣衫抠破。
为什么?因为那块免死金牌。一切,都只因为那块免死金牌。还没有到手的,底牌。
他不敢告诉她。
不敢让她知晓……他是为了免死金牌而利用霁宁……
不敢让她发现,自己比她以为的还要卑鄙。
祁寒久久没有等来他的回答。
怒气与憋闷犹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她已作出了最大的退让,她已被迫动摇了底线,独自咽下委屈和幽怨,摆明了台阶给他下……
他却退缩了。
他在逃避。
怎么能这样。
哈,多么讽刺。
他与她朝欢暮散,本就是多讽刺的事!
祁寒此刻失望至极,狠狠瞪着他,倏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狂笑。
她猛地将他推了个跟头,望着他狼狈惊悸的模样,颤抖着抬起手指着他,流泪癫笑道:“你犹豫?!你居然犹豫?你居然还犹豫——”
“我没有!事关你安危我怎会犹豫!”祁念笑踉跄着站定,眼神迷惘哀伤,“你根本就不懂我的难——”
“你就懂我了?!”她抓起身边的一切东西,不由分说朝他砸去,“你为什么权衡?为什么取舍?多少次了!多少年了!你何曾考虑过我!”
铜制烛台“砰”地擦着他额头飞过去,“哐啷啷”落在地上。
祁念笑被砸得有点晕,慢慢抬手摸了一下。
指尖沾了淡淡的血。
“你让我觉得——我只是你权衡利弊后放弃的选择!”祁寒哑着嗓子吼道。
他沉默,用力地拿衣袖擦拭伤口,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反复摩擦着。
“你不是选择,”他麻木转身,一步步朝外走去,“从来都是……唯一解……”
身后传来她疲惫不堪的声音:“祁念笑。”
“嗯?”他停下了脚步,没回头。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她轻声说,“这么多年恩怨纠葛,我没力气了……”
他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我这人,惜命,”她熄灭了最后的灯,在一片黑暗中,兀自絮语:“还想再多活几年,耗不下去了……”
第323章 斧声烛影(上)
祁寒曾以为,成王虽天资驽钝、是个不成器的,但本质不坏,也有决心做个好皇帝——这才是她屡次助他夺权的原因。
这个念头,直到至元三十年的冬月,忽然转变得迅速。对那两王的支持,从天平的一个极端滑向另一极端。
从成王的视角看,她近来频繁出入晋王府,像是突然转变了态度。此为何意?争储之战正水深火热,她反而临阵倒戈了?
当成王再次约见她时,显然没了先前对她的耐心。
“祁寒,你怎能弃信违义?我与你,向来是同战线的盟友,你竟投诚了晋王?”
她似是猜到他必会急得跳脚,也早想到了拆招的话术:“孟子有云,父母俱存,兄弟无故,此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此二乐也……”
成王没耐心地打断:“少啰嗦,本王在问你话!”
“方才那话,是说,人之第一乐事,是父母俱在,兄弟无病无灾;第二件乐事,是抬头无愧上苍,低头无愧做人,”祁寒讥讽地笑曰:“敢问成王殿下,您做到了哪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