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好好看一看她的模样。
祁念笑望着近在咫尺的她,望进她眼瞳深处,那是他们对彼此不设分毫防备、最脆弱最柔软的一隅;两个曾亲密无间、却又破碎不堪的灵魂,在这一刻,再次齐齐震颤共鸣。
——请替我告诉她。
她蹙紧了眉,瞠着热泪满盈的清眸,亦微张着口。她或许想对他说些什么,急迫地想问些什么,但又悲痛得呼吸困难。
便只是这样看着他。
——家中池塘的荷花开了,哥哥再摘莲子给你吃,好不好。
祁念笑紧紧咬着唇和口腔,直咬出了血。
再也无法抑制那翻腾的情绪。
他蓦地垂首啜泣,如从冰河里刚爬出来似的,两肩不住地发抖。每一次哽咽,每一串眼泪,都夹杂了深深的愧疚与绝望。
“对不起……”他断断续续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祁寒愣愣地,动也不动,听着他呓语般的句句道歉。
好像终于确认了……那个可怕而残酷的现实。
腿有些发软,她脚下一个趔趄,目光愈发空洞僵滞。
他立刻托住她双臂,涕泗横流着抬眼,吃力地对她道:“对不起,我没把他……给你……带回来……”
她仍说不出话,整张小脸都因痛苦而紧紧纠结在一起。
“对不起……我没能带他回来……”
她挣开他的双手,像是憋了口气一样,发狠地一拳拳砸在他胸膛——没用多大力,却有种莫名泄愤的悲情。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已经没力气打他,嚎啕大哭着,终是双臂抵着他,缓缓靠在了他的身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
长街昏暗,他与她哭着相拥,紧紧相拥,颤巍巍地支撑着彼此。至少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所有前嫌化作子虚乌有——存在着的,只是两个无比熟悉的、曾用生命来深爱对方的人。
四年朝暮,四年相伴,曾心有灵犀,也曾共同幻想着举案齐眉。
那样的默契,无言的默契,就像根深蒂固在彼此心底的习惯,戒不掉,也总在无意中显露。
第322章 祁佑之,你能不能与她和离
颜书礼的坟墓修建在了京郊。
那是块无字碑,因为墓碑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没曾摆脱“罪臣之后”的罪名。
曾在绛绡楼为祁寒开门的小厮,也就是颜书礼的仆从,给她拿来了一些物件。
有颜书礼毕生积攒的钱财,也有他凭借记忆誊写的颜氏药方集——他曾叮嘱过手下,如果他不在人世,便悄悄将这些东西送给他妹妹——那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是给她留下的遗产。
现在,祁寒倚靠着冰冷的石碑,就那么精神恍惚地跪坐地上。
祁念笑默不作声,望着她,知她比谁都难过,明白她想再多停留一会儿——说不准,颜书礼的魂魄还没走出多远,还有一缕残魂停留人世——还能在饮下孟婆汤前,最后再回来看看他珍视了一生的至亲。
但她已从白天呆坐到晚,他又不忍让她在这么冷的天里僵坐良久。
祁念笑解下自己的披风,拢裹在她身上,轻轻道了句:“我们回家,可好?”
祁寒没抗拒,靠在他肩头,顺从地让他捂热她的双手。
然后抬起空茫的眼,似是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我大哥,绝顶聪明的一个人,怎就那么轻易被朝鲁下了套,连那么拙劣的把戏,都识不清……”
不等祁念笑作答,她又自言自语,苍白地扯唇笑了:“因为他不敢赌……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被朝鲁捉住折磨……他都不敢赌啊……”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她会有危险。
颜书礼都不会放任不管。
哪怕明知是圈套。
也心甘情愿地踏入。
祁念笑望向虚无,慢慢收紧了双臂,隔着两层披风,轻抚她后背。
“如果换作我……”他眼眶有些湿,在她耳畔绵言细语:“对你……也是一样的……”
我便和你大哥一样,永远都不会对你不管不顾。
我也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概率。
我能为你挡刀剑,也能为了你……默默地,无人知晓地,死在永夜。
她闻言,只微弱地“嗯”了一声。
祁念笑横抱起她,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我们回家。”他说,声音温柔而坚定。
她疲倦地闭上了眼,什么也没说。
双臂却攀上他的后颈,轻轻交叠。
……
南苑,烛影昏黄。
祁念笑将祁寒放到了床上。他是一路抱着她回来的,这是无数个离心反目的日夜以来,他们二人之间,来之不易的平和。
“你最近……是不是又不敢熄灯了……”他在她床头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