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曾帮助过的书生的字迹。当初书生的母亲痨病危急,还是祁寒竭尽全力救回了性命。她知书生家境困苦,拿不出诊费,便根本没收取分文钱财,甚至将最好的药拿来给他母亲用,长年累月地为其调养身体。书生曾感激不已,又确实拿不出谢礼,便只拿劣宣纸题了幅字画送给灵枢堂。
结果祁寒如今落魄,这书生非但不念旧恩,却是打头阵回踩一脚、专来落井下石的。
欢儿生气地在围观者里寻找着书生的身影,果然瞧见了那恩将仇报、还敢来看热闹的狗东西。她指着那人,刚想破口大骂。
祁寒忽然笑了,云淡风轻地走上前,照着那大字读了起来:“‘暮虹在东,莫敢指之;朝虹在西,终晨落雨’……欢儿你看,这是起兴,借虹象喻邪淫之气,不过照抄了诗经的蝃蝀,真当自己才华横溢了……题写之人,自以为很懂,其实既刻薄恶毒,又乏才学,无病呻吟罢了……”
她扯下那张纸,继续饶有兴致地念道:“‘乃如此女,坏妇德也,大无贞信,背道逆伦’……嗯,寒窗苦读十余年都读不出个成就,扮起谴责妇人的‘高大形象’、写起这些缺德的讽刺诗、拥立吃人的礼教,倒是一绝啊……也怪如今没有科考制,给他找了个‘怀才不遇’的借口,不然早掂清自己几斤几两了罢?”
人群里,书生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恨得咬牙切齿。
祁寒将所有纸张撕扯下来,揉成一团。
“欢儿,别气了,人性自古恶劣,譬如东郭先生与狼,吕洞宾与狗。对这种以怨报德的败类,我只有一句奉劝——”
她冷笑一声。
“度人先度己,正己先正心。”
第280章 俱焚灵枢
这样的小插曲,并不能扰乱祁寒的心绪。当天下午她与灵枢堂的伙伴们一起收拾残局,虽总有人驻足街上往里看来,叽叽喳喳指指点点,但药坊内还是有说有笑的。大家齐心协力,总算赶在日落前清理得差不多了。
“简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丹溪脚踏木梯,一边往上头挂那冲洗干净的牌匾,一脸不快道。
“寒姑娘碍着他们什么事了?灵枢堂碍着他们什么事了?一群乌合之众,就是些对强权低眉顺眼的墙头草,个个欺软怕硬,只会捡软柿子捏……他们凭什么傲睨旁人,立着尊卑秩序自我沉醉,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前朝尚有婚姻自由,且就算是放在千八百年前,也都有婚姻自由——现在的人可真是,越活越迂腐——”
欢儿在一旁扶着梯子打下手,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小声插话反驳:“我们姑娘才不是软柿子,她就是心善,懒得跟人计较……”
“迂腐也就罢了,还盲目从众,”店伙计蹲在地上,低头擦着门槛的污物,“一个说什么,两个三个的,也就跟着说什么,然后众人便都乌泱泱附和,谁若犹豫,不赞成了,还会被扣上同罪的帽子、连带着一起遭指责……”
祁寒正拿着刚洗好的药铺幌子走过来,听见他们交谈,于是无可奈何地叹道:“其实大多数人,也就凑个热闹罢了。人人皆冷漠,人人皆自私,不会有谁真的在意我这档子事。”
她满面平静,兀自踮起脚尖重新挂好幌子。
“我又不活在人言里,任他们说去罢,总归伤害不到我。”
“那就这么算了?”欢儿说,“世人欺我们太甚,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么?”
祁寒淡淡地笑,抬手拍拍欢儿的肩,“那些都不重要,不值得我为之苦恼。我现在唯一盼的,就是灵枢堂重新开张、售药开方,而我得以继续行医坐诊。”
行医救世,是她数年来的理想,是从父辈到她这一代的传承。
是她的信仰。
如果理想会被乌烟瘴气的现实击退。
也就称不上理想了。
……
……
收拾完毕后,天色已晚。祁寒一身疲乏,便去了后院厢房小睡片刻。
睡得迷迷糊糊,忽听见外头伙计焦急地大呼:“走水了——走水了——”
祁寒揉揉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刚半支起身,便闻到了股刺鼻的烟味。
她猛地打挺起来,愣愣地看着窗外火光四起,还有噼里啪啦的烧焦声。
“姑娘!快走——”欢儿闯进屋内,拽起她便往外跑,“有人纵火,前厅后院都烧起来了——”
祁寒踉跄着站在院中,茫然望着熊熊烈火。
“储水缸里的水还够吗?快从水井里再打些来,别让火势蔓延了——”她强作镇定,一边拎起木桶往火上浇水,一边指挥着店伙计们灭火。
药坊左右两侧,都紧挨着别的店铺,祁寒顾不得思考火从何来,此刻只觉得不能连累了旁侧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