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迢迢(26)

她迷迷糊糊地嘟囔。

“他说高处太冷了,吃人不吐骨头,可他不得已,站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长兄,你别怕,”她忽然扯住他袖子,身子摇摇晃晃,却是郑重其事般说道:“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不似参商永离,不止朝暮旦夕。”

祁念笑眸中似有暗愫闪过。

他只深深凝睇了她一眼,便继续迈步前行,任由祁寒紧攥着自己衣袖跟在身后,时不时还发出令人费解的呢喃。

月华倾洒,二人的影子渐渐拉长。

第26章 碧海青天(上)

灯明江上雨,木落岭南秋。

祁念笑挑起车厢侧窗帘,一眼望去,灯笼连连似火树一般,坊间绚烂如白昼。八角楼阁悬绸结彩,暖融融的光影自支摘窗里透出来,氤氲成如意纹状,或是十字海棠纹样;一艘艘画舫游船穿桥而过,水面波光粼粼,有簇簇莲花烛顺水漂流,恰如落入凡间的点点星子;岸上笙歌鼎沸,有提玉壶作鱼龙舞者,有走马观灯嬉笑者。

人间星汉,便是这般如梦似幻罢。

若她在就好了。

祁念笑被自己脑中蓦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右卫军此番由祁念笑带领,按例巡视岭南数月,却在归途中赶上当地金吾夜花灯节。

随行的地方官员与他同乘一车。今日一听是枢密院宿卫军,太守亲自出城迎接,先是安顿好一众军队,便提议陪同祁大人参临灯会,一品民风民俗。

人潮熙攘,祁念笑索性命人将马车远远停靠,下车步入这通明红尘。

长街两侧宫灯各式各样,其上题写着句句灯谜,抑或画有花虫鱼鸟,引得人们驻足观望;商贩摆起了投壶游戏,不乏争相较劲比试者,若有投中,看客们便连连拍手叫好;岸边亦有匠人在打铁花,一挥板,融沸的铁水腾空,一击打,霎时间金星四溅,流光溢彩,于是漫天火树银花。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坠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忽闻一阵锣鼓喧鸣,而后人潮纷纷围涌在一处高台前。

“擂台三试,这是本地每年的习俗,”地方官为祁念笑解释道。“任何人都能参与。若能顺利通过三场试炼,便能依名次得一二三等彩头。今年的彩头由一位富商提供,喏,就在台上摆着——”

祁念笑抬眼一看,果见三个托盘高置于木架,其一盛玉佩,一盛簪子,一盛瓷杯。

祁念笑的视线停留在中间物什上。

那簪子,只一下便引得他移不开眼。它通体是晶莹碧绿的翡翠,簪身饱满周正,一头雕刻成三两朵梅花样,又嵌有金饰印花,垂着珠坠玉碎,乍一看精美招摇,却透着一种清冷高洁之质。

祁念笑想起他南下前,还问过祁寒及笄之事。她已年过十六,却不曾行笄礼,这于汉人而言属实荒唐,可她自己丝毫不在意这些,每每他提及,她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此簪若能戴她头上。

此簪须得戴她头上。

灯火遥映在祁念笑眼眸中,泛起光亮。

……

亭榭楼阁上,遥可见,有位女子盈盈而立。

她一身对襟羽纱衣,莲青色立领绸衫,曳地长裙腰系云锦绶带,梳得堕马髻,配珠钿花钗,戴琉璃耳珰。

那女子自有一副美艳容颜,却偏生郁郁寡欢。花灯节繁盛热闹,她便是格格不入的一抹春色,眼角眉梢尽染深沉悲伤。

她名唤停云,是教坊司的头牌。颜如舜华,洵美且都;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弹得一手好琵琶,闻者叹为惊绝,当真是“红绡不知数”。

可她原本不该沦落至此。佳节良辰美景,原本也可以有家人相伴身侧。

身为从前的相府千金,停云幼时惯被仔细呵护。不曾想,一朝因父亲遭歹人陷害,卷入贪墨案,满门男子抄斩,女子贬为官奴,她才流落此地。

她遥望满街华灯初上,,一双眉头似颦非颦,如何都提不起兴致。

锣鼓喧鸣声传来,原是“擂台三试”即将开始。

“一等彩头,一对鎏金鸳鸯玉佩;二等彩头,一支碧玉簪,名唤碧海青天;三等彩头,冰裂纹铃兰盏。”高台上有人致辞。“这鎏金鸳鸯玉佩,原是西夏国的珍宝,价值千金,几经辗转流落民间……”

停云闻声定睛一看,忽然脚下踉跄,眼底猝然升起水雾,双唇也不住地颤抖。

这玉佩,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相府没落前,也是一个这样上元夜,父亲掷千金买来这对鎏金鸳鸯配,一只送给母亲,一只教母亲给自己系挂在腰间。他二人伉俪情深,鸳鸯配便是最好的见证,可如今一切都颠覆了。

停云对父亲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刽子手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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