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松了口。
他压低声音,缓缓道,“如你所知,以太子为首的汉法派,和国师的色目党派,处处针锋相对。”
李庭眯着眼睛,长叹一口气,陷入了回忆。
“那时,国师凭借一身敛财之能深得圣汗重用,一路飞黄腾达,为他和他的爪牙们谋得了高位。圣汗一改亲儒重汉的态度,纵容国师党为非作歹、倾轧朝政——国师本人虽贪腐,但他也为朝廷敛了太多钱财,充盈了国库——这当然是圣汗想看到的。”
“国师处事阴险狠辣,毫无底线。他的敛财手段暴力蛮横,完全与儒臣重农桑、轻赋役的休养生息政策相悖。汉人儒臣们纷纷上奏,抨击敛财派,弹劾国师。为使自己的聚敛政策畅行无阻,国师开始大肆打击汉法派成员。”
“短短几年内,汉法派的十三位三品以上官员全部被国师坑害。有的离奇暴毙,有的则被安上莫须有的政策锒铛下狱。太子的追随者,汉法派的核心人物,无一幸免于难。”
“太子为人正直善良,见不惯小人得志,对圣汗纵容‘杀鸡取卵’的敛财心思十分失望,更是对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忠良的国师深恶痛绝。”
“他曾当着群臣的面痛殴国师,打得他头破血流、敢怒不敢言。圣汗问起脸上伤痕从何而来,国师只好答曰摔伤,恰好太子在侧,当即呵斥道,‘无耻小人,这分明是我打的!’若说国师有所畏惮者,恐怕,独太子尔。”
“十六年前的春天,正是太子与国师矛盾激化的顶峰。国师是继后南宓的亲信,他二人以圣汗年事已高为由,趁着圣汗抱恙时,代为摄政,这又为太子与汉臣所不满。太子曾在圣汗面前痛批国师,称之为朝廷的蛀虫,也指责南宓皇后野心昭彰。”
“忽有一日,一名南台御史上疏请年事已高的忽必烈禅位于太子,并请南必皇后勿再干政。这显然不在太子的预料之内,没有人知道这封奏疏出自谁人之手。皇帝面慈心狠,他对权力的掌控欲很可怕,若闻有人要他让位,必定会怀疑到太子头上。”
“所幸御史台都事是太子的人,他替太子偷偷藏下了这封奏章,没有递到圣汗眼皮底下,欲将此事遮掩过去。”
“便在此时,与太子有旧怨的官员——古阿散,突然在圣汗面前请求规整内外百司吏案,以大索天下埋没钱粮为由,奏请皇帝封锁御史台查阅所有奏章。古阿散强行拘役了御史台相关官员,一番搜查与拷打后,还是将那‘禅位’的奏章给搜了出来。”
“圣汗大怒,下令软禁太子于东宫,并杀光了太子的所有汉人亲信。”
“一天夜里,尚医监的一位太医照例去东宫为太子看诊,结果到了第二天,竟传出了太子被人毒杀的消息。”
“案发当夜,只有太医一人出入过东宫,他是唯一有可能谋害太子的犯人。太子是圣汗与结发妻察宓皇后的嫡长子,自幼被圣汗喜爱和器重,圣汗是帝王,终究也还是个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皇帝被怒火冲翻了理智,下旨将那太医满门抄斩。”
“哪知后来,御史台查清了太子死因,各种迹象都表明,太子是服毒自尽。或许太子是太过悲愤了罢,自己那么敬爱的父亲,晚年被奸佞蛊惑,连亲生儿子都不能信任。”
“皇帝怎会承认,是自己逼得自己的孩子,用自尽的方式表忠心?为着天家颜面,朝廷没有公布太子真正的死因,却也没给太医翻案,甚至将抄斩之事压了下来。”
“从此,世人只知,太子是怕禅位风波动摇其储君之位,日夜忧郁,惊惧暴毙。”
第179章 疑云繁复
当夜,南苑。
祁念笑推门而入时,就看见祁寒正坐在桌前,手捧着一碗冰镇过的梅煎。
祁寒甫见他来,忙将冰饮藏在身后,面露讪笑。
大都的盛夏,年年闷热难耐。祁寒总听得巷子里传来冰盏的敲击声,那是叫卖冰饮的小贩在走街串巷,兜售冰雪爽口之物。
夏日炎炎,她喜饮冰水,但祁念笑一向对此颇具微词。
他知她常常脾胃失和,切莫贪凉,可她身为医者,却对自己的身体毫不注意。他并非不让她消暑,早命人在池塘中浮瓜沉李,将瓜果放进竹篮,浸在凉水里——如是,总也好过她直饮冰沙罢?
可她偏生总不让人省心,便是偷熬梅煎,将乌梅、蜜糖与桂花一同煎煮,冰镇出沙后背着他吃。
此刻,祁寒将碗藏在身后,心虚地抬头瞟了几眼。
果然,祁念笑不悦地皱起了眉,言不由衷道。
“依我看,就该在你这房间放座冰鉴,好让你成天拿冰饮当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