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目间隐有落寞浮现。
“他名叫岱钦,是我唯一的朋友,”他似是叹了口气。“自参军时,便同我生死与共,”
“三年前,阿尔泰山战役,主帅通敌叛变,将敌军引入我方驻地,十万兵士无一生还,岱钦就在其中,”
“他的头颅被活生生砍下,至死未瞑目。”
阿尔泰山鏖战,祁寒听连柒提及过。十万性命,血溅黄泉滩,那是祁念笑绝境反击的成名战,亦是最沉痛的过往。
“……好在长兄后来歼灭敌军,也算给岱钦报了仇,”祁寒听他语气平静地诉说这些,心头不由得有些发堵。“他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有挚友如斯。”
“嗯……”祁念笑的面庞有一瞬间陷入阴影里,手掌随之停顿,却又很快恢复如常,继续按摩起来。
说来也神奇,只片刻后,祁寒便不觉难受了。
困意开始袭来,两只眼皮不住打架,瞧着身边的人,也愈发模糊。
“睡吧。”祁念笑见她胃痛好转,并不打算多停留。
他将床榻里拧成一团的被子抻开,轻轻盖在她身上,而后起身走向一旁的烛台,欲吹灭蜡烛。
“别熄!”蜷在被中的兔子倏而惊呼。
第15章 熄烛守夜
祁念笑顿住了,回头望向她。
“不熄灯怎么睡觉。”他眉梢微挑。
两爪提溜起被子,提至眼下,祁寒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黑眸在外面,含糊不清地咕哝道。
“没有灯……会害怕……”
“……怕鬼?”他似是冷嗤一声。小女子,不过如此。
祁寒却将脑袋摇得像只拨浪鼓。
“是怕黑!”
见他脸上分明写满“这有什么分别”,她继而固执地辩驳。
“我不怕鬼,鬼神谶纬都是无稽之谈。我只是怕黑。伸出手放在眼前,可是什么都看不到,黑暗仿佛无边无际,万事万物都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样子……”
“我总会做噩梦。我梦见我被关在不见底的深井里,不见天日,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只我一人伴着茫茫黑暗……”
“我也会梦见,自己坠入深渊,喘不过气,发不出声,动弹不得,直至被永夜吞噬殆尽……”
她抬眼望向祁念笑,对方不知何时已收敛了表情,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她有些看不太清。
“所以长兄,不必吹熄蜡烛了。”
他扭过头,平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
“总得习惯啊。”
深沉的声音如磁石一般。
祁寒闻言怔忪。
“你不会永远活在光明下,不会一直被保护得那么好。若无勇气,他朝逢变故,何来底气。”
“你所害怕的,不是黑暗本身,是你不敢独自身处于黑暗,是你的怯懦。”
他持着烛台,走向她的床榻,浅坐在边沿。
“祁寒,人总得学会习惯。习惯坦然面对一切,习惯鼓起勇气,独自朝着未知踏足。你不试试,怎知你克服不了呢……”
他垂眸俯身,为她掖好被角。
“今天这盏灯,我替你吹熄。往后,要由你自己来。”
灯烛一灭,满室旋即陷入漆黑。
没来由的恐慌瞬间席卷周身,祁寒呜咽一声,本能地攥住身边人的袖袍。
“睡吧。”对方毫不客气,轻轻掰开她手指,“若真怕得紧就唤我。”
“你唬人,”他当她三岁小孩一样好哄么,“蔹院离得那样远。”
唤他过来,还不如唤这屋子里的鬼。
“你能自己克服,对吗?”淡漠的柔声仿佛真能蛊惑人心。
不等祁寒应答,床榻边缘似乎空了。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越行越远。随着木门的吱呀声,一顷月华倾洒进来,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姿。
木门合拢,屋内再次晦暗下来。
祁寒战战兢兢地闭上双眼,努力放空心思,可本能的恐惧仍令她无所适从。
总得习惯啊。
他的话语似乎天生带着法术,总能让她倍感心安。想着,念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是一声轻微的响动将她唤醒的。那时约莫近乎天亮,祁寒揉了揉惺忪的眼眸,遥望见,外室的木门似乎没有合严,隐隐露出一条缝隙。
可她分明记得,前半夜祁念笑出去的时候,有把门板拉拢啊。
她穿上鞋子,披起外衫,小心翼翼地朝着门口摸索。
透过那道缝隙,她竟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于门前。月白锦袍,挺拔的身姿,刀刻般精致的侧颜……
天光乍明,他有些疲惫地半阖眼眸,长睫扑簌;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捂着后脑轻轻按揉,好像是不小心磕到了门上,这才无意间造就了这道门缝。
难道他一直守在这里?
不是要她独自克服恐惧吗,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站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