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应有尽有的山珍海味被一排排宫人端了进来,呈上每人面前的桌案。
漠北的驼峰驼蹄,辽东的熊掌鹿茸,西域的葡萄美酒,江南的凤髓茶……
直看得祁寒目瞪口呆。
一整只烤羊腿被端到了双祁面前。
外皮焦香酥脆,上面布满炭烤的痕迹,肉质喷香扑鼻,融化的金黄色油脂一滴一滴落在银盘里。
巨盘几乎占满了长桌。
祁寒苦恼地眨了眨眼。
这……要怎么吃呢?
肯定不能一把抱起来啃吧……
宴席过半,朝臣们推杯换盏,殿内一时间闹闹哄哄。
忽有一声不合时宜的讥笑打断了祁寒的走神儿。
“祁副使啊,”桑戈举樽狞笑,“本官心里正不痛快着呢。你说,你的手怎就伸得那么长啊?中书省运行了多少年的机制,不需要你枢密院向圣汗谏言。给您一句劝,若真无事可做,您能者多劳,快去求圣汗再多给您派发点事务罢,别闲着了——”
桑戈如此撕破脸面,是在怪祁念笑检举了中书省官员们心照不宣的贪腐制度,直接损害了这帮蒙元贵族的利益。
对此,祁念笑置若罔闻,平静得仿佛大明殿内发生什么都不关他的事。
他手执银制刀具,正慢条斯理地切割着面前的羊肉,切成薄片后,工工整整地码好,摆放在小盘子里。
他的气息清冷漠然,动作更是优雅至极,哪怕一下下地切肉都像是在认真地做着什么神圣之事。
然而众口哗然,美酒佳肴都挡不住他们的出言不逊。
某官员附和着:“不过是削尖了脑袋谋求私利,祁副使多么高贵?这一路钻天觅缝的,官运如此亨通,便是伸长了手从我们这边捞油水,我们拦也拦不住啊——”
祁念笑面沉如水,仍旧坐得端正,手中动作也没停下来。
另一个官员则意有所指:“有些人后门走惯了!前脚用那张小白脸哄得公主开心,在圣汗面前吹耳边风,无资无历就当了指挥使;后脚仗着领军元帅是自己的靠山,违抗军令还能得封赏……呵,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便是坐上了高位又如何,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祁寒一直盯着桌案上雕刻的花纹。
快要将它盯得冒起火来。
突然,一盘细细片好的烤羊腿肉推到了她面前。
上面还均匀地撒了些香料末。
祁念笑收回手,捻帕擦了擦指端油腥。
他淡淡地目视前方,隽颜温润平静,没有一丝不自然。
第117章 【特别篇】宫宴与梦魇(七)
那厢,安西王阿难答接过了话头,更是嘴没个把门的:“色目人都是贪财求利的,早些年还总有色目官员用国库中饱私囊吃回扣呢。要我说,朝中往后可得多提防着点外族人,尤其是掌天下征戍军备的外族人,说不准啊,这狐狸什么时候就漏出尾巴喽——”
祁寒听到现在,只觉得额角突突跳动,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安西王这话说得,简直是无理强辩。”她字正腔圆,抬眸冷声道:“照您这套理论,您是‘黄金家族’后裔,乃颜和哈丹也是‘黄金家族’后裔,他二人可是叛军,那您也是叛军了?白马非马,诡辩罢了——”
祁寒甫出言时,众臣便话音顿弱,纷纷噤口。
所有人循声向她看过来,在这一阵静默里,神色各异。
祁念笑双眸瞪大,不可置信地望向她,紧攥住她衣袖一扯。
“何人发声?”高高的金座之上,圣汗威严扬声道。
众目睽睽之下,祁寒不顾祁念笑阻拦,镇静地站起身,缓步走到大殿中央,提裙蹲跪下来。
“民女祁寒,参见圣汗陛下。”她拱手端与肩平齐,而后躬身行跪拜礼。
“噢,祁副使的家眷,那还当真遐迩闻名,”皇帝睥睨阶下,语气不温不热,“祁卿昔日‘怒发冲冠’,抛大军于身后,独闯汴梁尽斩叛贼,可是为了你这小丫头?”
群臣哄堂大笑,无数道目光见缝插针般投射在祁寒身上。
皇帝的话中之话,祁寒怎会听不出来呢。
“圣汗恕罪,民女斗胆问上一句,叛军屠城的惨剧,是否该付作笑谈,”祁寒肃脸,“家兄并非冲动冒进,他向来只做有把握的事,亦绝非为己私而智昏之人。荀子有言,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大抵是说,拘泥于一隅便不得览全局。民女斗胆揣测,圣汗慧眼,定不会为谣言所遮蔽。”
饶是帝王见多见广,也不由得楞了楞。
“哈哈哈——”圣汗抚掌而笑,“祁家女颖悟绝伦,倒是朕泥古不化了!”
祁寒落落大方,再次端正地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