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为到了陌生的环境,小孩子有些认生,程玉一路上都一言不发地紧紧跟在喻华身边,拉着她的衣服。程暮离开之时他才五六岁的年纪,多年不见,再加上他如今是这副模样,程玉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是否是自己记忆里那个样子都有些模糊了的哥哥。但那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温柔而无害的气息,程玉被他看向自己的笑颜不由自主地吸引着,于是乖巧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程暮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发顶,又略微敛了些许笑意,然后轻声道:“我入周府已逾两年,在这过去的两年里,也未曾见父亲和母亲专程来见我。”
闻言,喻华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道:“哎呀小暮,你别多想,你是爹娘的亲生骨肉,分别这么久,我们当然是很想你的呀。你也别怪爹娘现在才来找你,这两年来我们一直没有你的音讯,也是前不久你爹才在咱们村东头那家的大儿子那里听说了你的消息。那人一直在周公馆里当差,好不容易回家探亲一次,这才告诉了我们你嫁进了周家的事,我们一听说都高兴的不得了,立刻就来找你了。”
“是吗。”程暮仍低头垂眸,道:“可是当年,不是父亲和母亲亲手把我卖掉的吗。”
似乎是没有料到程暮敢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件事,喻华不满地皱了皱眉。但无奈她还有求于程暮,不得不将情绪都忍下,反而带了两分讨好的意味:“小暮,你也知道咱们家当年是什么状况。爹娘没什么本事,家里确实是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了。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地将你生下,又和你爹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你自小身子就不好,爹娘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若不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怎么会舍得将你送走啊!我们也是很痛心很舍不得...”
“客套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母亲不如有话直说吧。”程暮平静地出声打断道。
喻华顿时被噎住,一时竟有些忘了要说什么。程然一直在一旁看着,见状立刻上前两步,笑道:“小暮,咱们一家人也不说那生疏的两家话了。你看你现在嫁进了周家,成了将军的姨太太,那早就不与同日而语了。咱们家一直条件不好,你弟弟虽年幼,但他这一天天地在长大,每日的花销都是不少的,你是不是应该接济接济家里,帮爹娘分担一些呀?最好是能跟周将军说一说,帮我们置办一些铺面产业什么的,或者是把我们接到这北平城里来住。和你挨得近了,咱们一家也好常常团圆在一起不是?”
程然讪笑着,他看着程暮,像是在等待着他的答案,可那人却沉默着,迟迟没有开口。
一旁伺候的下人早在一开始便都退下了,院子里站着的是本该温馨和睦的一家人,可此时一眼望去,却只有满目的陌生和冰冷。
程暮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话语之间已然染上了连自己都快听不出语气的酸楚:“抱歉,我...无能为力。”
程然的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但他很快便调整了表情,耐着性子道:“别开玩笑了小暮,谁不知道周家富甲一方,在整个北平都赫赫有名。周将军更是名声在外,无人不晓。你既嫁给了他,成日里过的不都是锦衣玉食,穿金戴银的生活,怎么可能会无能为力呢。爹娘要的也不多,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帮帮家里总是应该的啊。”
“周家随随便便从手指头缝儿里漏些银钱出来就够咱们家一辈子不愁吃穿了,你也不想看着爹娘一辈子辛苦劳作还抬不起头来吧?就算不为我们,你也该想想你的弟弟啊小暮!他从小最是亲近你,你舍得看他跟我们一起吃苦吗?”
“不是我不愿意,是我真的无能为力。我没有钱可以给你们。”程暮轻声道。对于父母此次来找自己的意图,在与他们相见的那一刻他便已经隐隐地有了预感,只是那些意料之中的话语说出来时还是太过伤人,即便披了一层名为骨肉至亲的皮,还是将他内里本就残破的血肉刺得伤痕累累,模糊不清。
“你开什么玩笑!你如今可是周将军的四姨太,怎么可能没有钱?!不说别的,单说这清荷园,偌大的一个院子就让你一人住着,还有数不清的下人伺候着,每个人都对你恭恭敬敬的,你怎么可能无能为力!”程然闻言已然严肃了语气,似乎还因为那人的不配合而带上了几分不满和愠怒。
喻华也接过话来,阴阳怪气地应和道:“是啊,小暮,你不愿帮自己的父母就算了,竟还要编出这样离谱的谎话来搪塞敷衍我们,难不成是对我们当年不得已将你送走之事怀恨在心?都说儿不嫌母丑,女不嫌家贫,你现在可真是不一样了,是堂堂周大将军的四姨太呢,好日子过都过不完,怎么会记得父母兄弟都还在过苦日子呢?咱们怕是入不了你的眼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