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脂记(34)

小狐未曾察觉,指着画上人物依次叫出名字:“这是夫人,这是大爷,这是小姐,小姐身边的是……”

赵绥绥眼睛牢牢被吸附画上,四个人,两个大人站在后面,两个孩子站在前面,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外,还有一个少年。线条勾勒得极为粗糙,仅能看出男女,辨不清样貌。

“他……是谁?”

赵绥绥发出一声疑问。再翻后面的画儿,只要是人物画就会出现这个少年。

赵绥绥没等小球儿找出来就离开了,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闲走。

“小姐,我们要回府吗?”

一股食物香气飘入鼻孔,赵绥绥抬头一瞧,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沈溟沐带她来食铺。

赵绥绥神思惘惘坐下来。小狐大惊,“小姐,你不会要在这里进食?”

赵绥绥对老板说:“一盘猪肉冻、一碟抹脏、两碗红丝面。”

“小姐,这些都是市井粗人吃的东西,鄙俗不堪,我和锦豹儿都不会吃,你怎么能……?”

“尝尝,无伤大雅的。”赵绥绥说。

小狐都快不认识她家小姐了。

赵绥绥要的东西很上桌,她直勾勾盯了半晌,终于提起筷子。

挟起一块猪肉冻,蘸一蘸姜豉,送入口中没等咀嚼,激烈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散开,赵绥绥猛地捂住嘴巴,差点呕出来。

“小姐你吃不惯的,吐出来吧。”

赵绥绥摇摇头,适应了好一会儿,慢慢咀嚼、吞咽。接下来是抹脏,不知是猪的还是羊的肝脏被切成薄厚均匀的薄片,入口瞬间腥膻无比,缓一会儿再嚼,可以嚼出些微香味。红丝面比前两个适口,赵绥绥接受得很快。

吃着吃着眼泪竟顺着脸颊流下来,挂在下颌上,欲落不落,水光涟涟的湿痕。她耸动肩膀,无声哽咽,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一开始闪电般迅速,什么也看不清,渐渐地如画卷般展开。

容貌冷峭的少年,粉雕玉琢的女孩。围坐吃杂食。

猪肉冻、抹脏、红丝面……女孩使不好筷子,把猪肉冻戳得破碎不堪,半天送不到嘴里一块,少年宠溺又无奈,放下手里的面,喂她吃猪肉冻。边喂便嘱咐:“吃完别忘记漱口,被老夫人发现你嘴里有腥味,我又得挨训。”

女孩声音活泼泼:“我知道!”

赵绥绥心惊不已,掩面奔出。

“小姐?”

小狐追出去。

“诶,还没付钱!”

小狐折回去付钱。一转眼功夫,赵绥绥已经不见了。

赵绥绥迎风奔跑,风声刮在耳畔,呼呼啸啸。一刹那,所在不对劲儿的地方都串联起来了,苦竹桥、她娘亲的生辰、她们一家三口出游,他何以在场?为什么他知道那么多她小时候的事。还有赵家老宅,她回忆里出现的模糊影子,那个陪她玩小球儿的人、给她编草蚱蜢的人、她记忆里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那是他啊。

而他,压根不是赵家的什么仆役,他是她娘亲的弟弟,她的舅舅。

21.舅舅

沈溟沐回来时被告知赵绥绥在书房等他。他并不急于见她,先换过一身衣裳,再行去书房。隔着窗牖,看她坐立难安,眼珠骨碌碌乱转,难以安定下来。

他故意放重脚步,她听见声音急急忙忙站起来,准备了满肚子话说,一俟真见了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双手无处安放,甚至不敢看他。

沈溟沐走到案前斟了盏茶,果仁儿泡的茶,溢着浓浓的果仁香。

“有什么话喝了茶再说不迟。”

赵绥绥颤颤的目光越过茶杯,落到沈溟沐身上,看到沈溟沐嘴角微弯冲她笑,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流涕。

“小舅舅……”

她喊出暌违十年的称呼。情绪激动到难以自控,泪水簌簌似雨落。

“想起来了么,真是不容易。不枉我花费那么多心思。”

他摩挲她的背,她得他回应,更加有恃无恐,搂住他的脖子,泪花潺潺,顺着下颌流线进他脖颈里,洇湿他的衣领。

“别哭了,再哭该不漂亮了。”

“小舅舅我真该死,我竟然忘记了你,我、我怎么能够忘记你……呜呜……”

“所以你现在得好好补偿我。”他解开她的手臂,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瞧你,都哭成小花猫了。”

“小舅舅想叫我怎么补偿?”

“第一件,不准哭了。”

“嗯,我不哭了。”掏出帕子拭泪,拭着拭看到沈溟沐的脸,嘴巴又瘪了,伸出双臂,要他抱。

沈溟沐揽她入怀,好一顿安抚。

“我的绥绥什么时候成了爱哭鬼?嗯?”

“小舅舅讨厌。”

“我哪里讨厌?”

“你早早回到京城,却不来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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