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共孤舟(2)

阿爹一直不厌其烦地教她,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她不懂是什么意思,阿爹就解释说,再活不下去也不能做乞丐。阿爹还说,祖父是南通某个村庄里远近闻名的穷秀才,咱们不能给他老人家抹黑。

幺妹对阿爹的教诲铭记于心,看着眼前这个小乞丐,毫不留情地展示了自己的心高气傲,拔腿就走。后面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你尝一下嘛,这个可好吃了。那些有钱的洋人,吃的东西说扔就扔,就是不懂什么叫朱门酒肉臭。”

幺妹平时不爱背诗,但这句“朱门酒肉臭”却是阿爹喝醉以后的口头禅。她突然觉得这个会念诗的小邋遢姐姐有点意思了。

俩人在路边石阶上席地而坐,幺妹只听她骄傲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木兰,华东乞丐行会洋泾滨分会第十三代会长继承人。”幺妹只听邻居家的说书人爷爷讲过明末清初的丐帮,丐帮的头头好像叫长老,长老有一根举世无双的打狗棒。现如今,连乞丐组织都变得洋气了些呢。

“我还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幺妹。”幺妹拿起糖糕刚想下口,就又重新包了起来,她想着还是留给弟弟吧。又好奇地问木兰,“阿姐的名字是那个花木兰的木兰吗?真好听。”

木兰摇摇头,她不曾知道什么花木兰,“我们那儿还有金兰、水兰、火兰、土兰,都是我们老会长给取的名字,你要是来我们这儿,他也能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幺妹哦了一声,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是她有一点不想要。

“喂,你要是想加入我们行会,过两天可以来上海港附近找我。”说着,木兰又掏出一个大白馒头,狠狠地啃了一口,是要吃饱饭干大事的架势。

幺妹问她为什么会被刚刚那群人追赶,是不是行会的人都喜欢干坏事。木兰扑哧被她逗笑了:我不过就是在那洋人家后厨门口,翻了一些残羹剩炙,倒霉地碰上小洋楼的窗玻璃被人砸了,我就莫名其妙变成了那个入室行窃的小兔崽子。

幺妹叹了口气,总归都不是很体面的事情。木兰觉得她这副老成的样子十分滑稽,便逗她:看你白白净净的,倒像个落难的小姐。

幺妹扑闪着她无辜的大眼睛,像会爆汁的葡萄一样哭了起来。

木兰急了:你哭什么,我是在夸你好看呢。

幺妹呜咽着说,“落难的小姐都会被卖到堂子里,到时候再也回不了家,见不到阿爹阿娘了。”说书的爷爷总是这般吓唬她:小幺妹以后千万不能生得太好看,不然就会被堂子里的老阿妈买回去关起来。

这下子木兰愣住了,她把馒头小心地收起来,心想难怪打扮得寒酸又干净呐,竟也是个有家的好孩子。她想伸手去摸一摸幺妹的小辫儿,却又立马把脏兮兮的手缩了回去,“好幺妹,阿姐同你开玩笑呢,你快些吃完糖糕就回家吧,我们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木兰就一溜烟儿跑出了幺妹的视线,但幺妹却清楚地重复了一遍:两天后,上海港。毕竟说书爷爷还讲过,自古以来,丐帮的人最讲义气啦。

接连两个晚上,幺妹辗转反侧,却什么话都不能同阿娘讲。这件事情,定会让阿爹觉得蒙羞。囿于秀才祖父的谆谆教诲,阿爹一向是本事不大,面子不小。

这天早上,幺妹起了大早,还在床头摸到了一个铜板。她和弟弟一天的粮食,就指望这一个铜板。她把弟弟抱到说书爷爷的屋里头,拜托他照看两个时辰。爷爷膝下无人,非常乐意逗弄小孩子。

幺妹就这样一路往上海港飞奔。她脱了鞋赤脚跑,这样就不怕鞋子坏了。等她到了上海港,岸边已是热闹非凡,大多是来接人的仆欧、司机或向导之类。但木兰一行人极好辨认,那是一群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小邋遢。

幺妹用她天赋异禀的女高音大喊了三声木兰,一群小邋遢便像蝌蚪一样聚拢到幺妹的身边。有人扯她两条的小辫子,有人摸她发绳上的绒花。对他们来说,幺妹就像摩登大楼橱窗里的洋娃娃一般,精致无二。

只有木兰不动声色地拿过她手里攥着的布鞋,俯身抬起幺妹的脚丫子,轻轻拍掉她脚底的尘泥ᴶˢᴳ,替她把鞋穿好。木兰说,女孩子不要打赤脚,脚会变大,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幺妹指了指那群衣衫褴褛的小屁孩儿,拍着胸脯说: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木兰双手抱胸,眉头微蹙,“虽说我们行会遍布全国六十余个大小城市,但最低的入会标准就是——”

幺妹又瞪大了她的爆汁葡萄眼,等一个让她称心如意的答案。“是什么?”

是孤儿。

幺妹的水汪汪葡萄眼,瞬间蔫成了葡萄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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