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共孤舟》作者:阿荒
简介
20世纪之初,对华贸易风生水起,广告代理行也应运而生。
面对让人琢磨不透的中国消费群体,广告大亨各出奇招,是掏心掏肺,还是欲掏腰包?
是金色幻象,也是爱情幻象。
01 孤舟
夜深了,开往天津的列车依旧在疾驶。许多榆睡不踏实,胸口闷闷的,太阳穴也突突直跳。这是她入职以来,第一回被单独外派公干,竟有种天将降大任的错觉。
从前阿爹出远门,阿娘总要为他焚起香案,遥拜祥瑞,祷祝安泰。那时她总是学着阿娘的样子合揖叩首,把一切有的没的都交予神灵。
许多年过去了,她便不再相信这世上有菩萨,她只相信自己。
列车已经进入山东境内,车窗外是许多榆不曾领略的华北风貌。朝曦将至,神色恍惚的许多榆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一次,她梦到自己成了一个骁勇英飒的女副将,弓箭旗枪,雕鹰猎犬。同她并辔而行的,也是一位身披铠甲的大将军。他倏地奔驰,纵身执槊下马,颀长峭拔,风仪落落,银盔上的红缨恣意翻飞……
蓦地巨响,许多榆惊醒,车厢里,衣冠楚楚的富人们开始呼天抢地。
“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许动!别他妈叫唤!谁叫我崩了谁。”
可怕的不是列车脱轨,而是他们一行人遇上了匪祸。这个一等车的包厢,成了劫匪重点包围和搜刮的对象,几乎连趁乱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许多榆四下扫视自己那俩抱头鼠窜的俄国保镖,不由得默默掏出了所有的金银细软。
“Don't touch me!"她亲眼看着一个愚蠢的美利坚乘客,为了区区身外之物,同土匪殊死搏斗,脑壳中枪,白白送命。这个朝不保夕的时代,最可笑的就是有钱没命花。为了拼一把生路,许多榆直接把所有的银票和大洋撒向了车厢过道,企图制造混乱后趁机逃跑。
"你给我老实点儿!就这点钱还不够咱塞牙缝的呢!"
"老大,要不先一枪崩了这个歪心眼多的娘们儿。"
不料这帮匪寇全然不止谋财。当手枪抵到许多榆的后脑勺时,她平生又一次可怕地意识到,这下糟完了,多年的打拼即将付之东流,二十出头的她便要因公殉职,香消玉殒,实乃天妒英才……
谁能想到这爱多亚路,当初只是一条污水滨。谁又能想到,许多榆小时候最初的梦想是当乞丐呢。
二十多年前,许多榆就出生在这里。腐臭难堪的洋泾滨,摇摇欲坠的小平房,苦力和苦力的孩子,抱团取暖,相依为命。
那时许多榆还没有自己的名字,大家叫她幺妹。
阿爹是从姑苏来上海讨生活的外来客,做过一些小本生意,相继以失败赔钱告吹,最后不得已做了黄包车苦力来维持生计。阿娘则是给人浆洗衣物的勤杂工,身体羸弱,动辄卧病在床。
生活是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绝望,至于未来嘛,尚且不知道有没有。
能在洋泾滨活下来已是不易,能活得体面,更是不可思议。幺妹上头本来有两个哥哥,一个病死在夏天,一个饿死在冬天。后来阿娘生了一个弟弟,幺妹是家里最开心的。在这个阴森森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她渴望得到零星半点的陪伴。她看着瘦小的嗷嗷待哺的弟弟,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自食其力的决定——
加入丐帮!不,准确来说,叫乞丐行会。
每到外国轮渡驶入上海港的日子,就是打捞船大丰收的时刻。那时候,会有泅水本领不错的小乞丐,蹲守附近,随时准备哄抢散落水面的零散物件儿。幺妹说,那不就是捡垃圾吗?另一个高出幺妹一头的女娃哼唧了一声,捡垃圾怎么了,这就是我们的老本行啊!说着就往幺妹白白净净的脸上搽了一把锅灰。
幺妹完全不敢作声了,七岁的她,第一次正式加入行会这种有头有脸的组织,全凭眼前这个叫木兰的阿姊鼎力支持。
前几天,幺妹在街上碰到一群家丁在追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娃娃,幺妹随手就把手里的泔水桶推倒在地,一群人模狗样的家丁瞬间掩鼻后退。女娃娃趁机溜进了旁边的巷道,逃之夭夭。家丁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幺妹心疼地看着一地的泔水,本来是可以换一个铜板的。
正当她沉浸在臭气哄哄的悲伤中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幺妹回头一看,是刚刚的小邋遢姐姐。
“小丫头,多谢侬刚刚救我!”说完,她就从斜挎的小布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像洋人展示魔术一样,当着幺妹的面儿,一层一层小心剥开,是一块奶呼呼的白芝麻糖糕。幺妹情不自禁地吞咽了口水,然后又很倔强地扭头,拎起了她的泔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