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词滥调(29)

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内容还停留在 6 月 8 号,是高考结束的那天。照片里是教室窗外倾斜的蓝天,苍翠树木掩映下的厚重积雨云,绯红如烟的夕阳将云彩染上了油画一般的油润光泽感。

配文出自泰戈尔的《吉檀迦利》: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

我们从曾经的无话不谈,到如今的生疏至此,只用了一顿饭的时间。我无数次点开他的头像,在对话框里字字斟酌着输入一些什么,比如关心他的复读生活是否辛苦,亦或是谈论自己在 B 大的所见所闻,或者干脆问他有没有看东野圭吾出版的新书。

但是最后,我还是把它们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了。

我怕自己是一厢情愿,我怕他已经忘了我,或者再直接一点说,我怕自己成为那个在爱里先低头的人。

转眼就是国庆佳节,我还在购票平台上慎重计算着来返机票的价格,犹豫自己要不要花费几千元人民币回一趟那个没有温度的冷冰冰的家,远在帝都的江珊却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

手机那头,她第一句话就如雷霆千钧重重落下:蒋叶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我腾得一下从宿舍书桌前站起来,额头“砰”的一声撞到上铺的床板,上面的舍友冷不丁吓了一跳,扒着床沿探出头来问我怎么了。

我顾不上头顶的疼痛,一边对着舍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握紧手机快步走到阳台上。电话那头,江珊已经竹筒倒豆子的把自己所知的情报全都吐了个干净。

她说对方也是复读班的学生,曾经还和我有过一点交集,叫什么名字来着?

隔着手机,我听见江珊拍打脑门的声音,她突然拔高声音,说那个女生的名字叫蔡丹彤。

我皱了皱眉毛,说我不记得她。江珊却说,当时班里关于我跟季和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其中就有蔡丹彤的一份功劳。

那些面目模糊的黑影扎着堆一起涌进脑海里,前排窃窃私语的女生,写满嫉妒和心虚的眼神,这些很快被我抛之脑后,我的脑子像洗衣机滚筒飞快运转,却怎么也甩不掉蒋叶的脸,以及他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

胃忽然没来由的疼痛起来,我抓紧了阳台冰冷的铁质扶手,斑驳的锈漆剥落了一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声向她确认:你说的是真的吗?

江珊忽然沉默了。在这漫长难耐的寂静中,我们只能听见对方缓慢的一呼一吸,沉重、压抑,一下下敲在鼓鼓跳动的耳膜上。

过了许久,远方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鸦鸣,我抬起眼睛,看见学校后山的树林里飞出一只黑色的鸟儿,它展开宽大的羽翼,扑棱棱地越过青色山脊,转瞬消失在西沉的暮光中。

江珊叹息道,陈词,到了该做决断的时候了。

我只说,我要回宁城一趟。

她说,我也打算在国庆假期回家看看,你们见面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她知道我想见蒋叶。可我连见了他要说什么,该怎么说都不知道。我现在的脑子中是一片乱麻,而线头的答案捏在蒋叶的手中。我只知道我要见他一面,如果他已经决定向前看,那么我会毫无疑问的及时放手。不是放过他,而是放过我自己。

江珊的航班起飞时间比我早了整整四个小时,当她回到家中洗过热水澡甚至睡过一个困倦的午觉后,我才带着额头淤红的肿包抵达宁城机场。

此刻已是更深夜静的迟暮时分,我与江珊约好了在老地方见面。出租车稳稳停靠在二中后巷的小吃街入口,我从后备箱里吃力取下行李箱的时候,天边的流云刚刚散去缠绵的白雾,露出一角清泠的冷月。

站在路口的江珊眼尖地发现了我,她一边大步向我走来,一边伸手欲替我接过手中的行李。

不远处家庭小吃的红色牌匾在路灯下反射出陈旧的温暖红光,天气尚未到转冷的季节,露天的小摊前折叠餐桌一字排开,其中晃动着几个年轻的陌生面孔。

身边的江珊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这个蒋叶,虽然平时寡言少语,但是对你还算贴心照顾。我也想过,虽然他要留在宁城复读高三,但是如果你们是真心互相喜欢,异地恋也没什么。怎么这才开学多久,他就…

“江珊。”我的脚步忽然顿住,我握紧了手中的拉杆,轻轻地问她,“你的视力好,替我看看,前面那个人,是不是蒋叶。”

江珊及时止住话头,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牌匾下的折叠餐桌,红红绿绿的塑料板凳中坐着一个气场格格不入的熟悉背影。几个月不见,他好像更瘦了,瘦到我能透过薄薄的墨色衣料看见,他低头时因弯曲脊背而轮廓清晰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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