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永翼国最为尊贵的女帝,身负永翼国流传最广的鵸鵌血脉。未免我这不受宠的便宜世子因大不敬被治罪,我还是遵循礼制,称呼她为女帝比较稳妥。
我父亲是没落凤族的人,他们之间的往事我不知晓,但是宫人们常常传说女帝乃是因为他的血统才会同他在一起。
永翼国女帝的样貌我已经记忆不清,但是我父亲倒真是极好看的人。
一般凤族人出生便会觉醒血脉之力,他们有了我之后,女帝可以说是日日期盼。
可惜我迟迟不见凤凰之征,还真是难为她好心等了五六年。
女帝和我父亲最终还是离心,我不觉得我有那么重要,但是我必然是绕不开的原因之一。
女帝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着、捧着长大了,想奉承讨好她的人更是多了去了。这边才和我父亲说“往后只做君臣”,另一边又另觅了良人。
父亲却没有紧抓此事不放,想着既然还做着君臣,便也不再沉溺情爱,开始着手于军务。
如是看来,我治军成功,兴许也是得了父亲冥冥之中相佑。
不过我很幸运,有瞿姜支持我,而父亲却不得志。甚至于被人奸人陷害,百口莫辩。
他将我托付给了师傅后,手持火把,踏上了死谏之路。
都说凤凰有金刚不坏之身,能够浴火重生。
可是父亲是自尽的。
凡火伤身,心焰弑神,长剑刎颈,何来重生?
他的坚持,总算是得了最后一点回馈——永翼国的军费,并未再被挪作它用,粮草也暂时足数了,饷银也发了。
一月后,女帝染疾,外戚夺权,朝局乌烟瘴气。
这回死谏的忠臣,换成了我的师父。
她携带棺材上了大殿,要求惩处外戚,以至于当众撞了柱子,却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突然间,我有些理解师父了。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选择了最为偏激和最为决绝的路,也曾循规蹈矩,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搏。
一个容不下良臣的国,确实无道,被灭也是在所难免的。
师父在大殿上种种言行,并不是为了做给人看,她是真的希望帝座上的那个人,可以幡然醒悟的。
于是那一撞,也没留情面。
被人送回山后,足足养了小半年才好。
师父伤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完成故友的托付——照顾好我。
她动用这么多年来在各处积累的人脉,寻了五个月,总算是找到一位有鯈鱼血脉的人。
“鯈鱼,其音如鹊,食之可以已忧。”
在我九岁生日那天,饮下了含有鯈鱼之血的药,所有忧愁竟然当真全数被我忘却。
宫中之日,俱是忧愁——狠戾的女帝,嚣张的外戚,被陷害的父亲,火光中的主殿。
我忘了忧愁,便也从此忘了我九岁前的所有记忆。
我起初还百思不得其解,我为何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
现在前因后果都清晰起来之后,答案自然也十分明显——我的姓名本身也是我的忧愁。
甚至于,我的一切忧愁,都源于我的姓名。
凤郁泱,本身就是忧与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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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叶根(二)
那日之后,我和瞿姜都默契地不再提从城楼上摔下之事,只当从未发生过。我也识趣地不再问起瞿姜和师父之间的过往,更没有追问她为何要介绍宋河鹭给师父认识。
日常会面,我们也如很久之前那般,多是商量着公事如何办,甚少谈及私事。有了新奇的好东西,她还是会第一时间同我分享,她若是要出宫微服私访哪位大臣的家宅,我也会陪着她一同去。
如此相安无事两个月后,已是季春时节。
这一日,照常是在用饭的时候,瞿姜突然提起:“夏日将至,我们不如乘着天气回暖,把婚事办了吧?”
夏日将至确实没错,天气回暖也不假,可是这两者和婚事有什么联系?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瞿姜道:“天气暖和,气氛也活络。若是放在秋冬时节,即使宴请百官,也总会有冷清之感。”
我道:“对不起。”
瞿姜道:“怪我没有提前与你解释清楚,我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了,也问过……”
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我如何做是我的决定,自我不再毕恭毕敬地喊她陛下之日起,我就已经决定不再恪守那道君臣之礼。
“你知道的,我是过来帮你忙的。”我尽量顾及着她的情绪,没有一次性把话说太绝。
“嗯?”
“我总是会有离开的那一天的。”
瞿姜眼神骤变,“离开?”
“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无奈,装了两个月后,我还是得亲自打破这份虚假的平静,“我是永翼国世子,虽然永翼国灭了,我也没享受过一天世子的待遇,但是我留在当扈国,终究是不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