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泻而下,照拂我身,倒教我久违地深切怀念起过往常带着我赏月的师父来。
事务繁多,我许久不曾这样心无旁骛地想起过她了。
我想起师父第一日教我习武时候说:“我教你武功兵法,不是为了让你辗转沙场、称王称霸,或者是跑去做什么江湖义士、劫富济贫,只是为了让你有能力防范他人。你血统特殊,虽然尚在沉寂阶段,但是有朝一日,一旦觉醒,为师希望你能够凭借这一身功夫,不违本心。”
也想起她在第一日教我习文的时候说:“我教你读这些古文策论,不是为了让你参与党争、勾心斗角的,更不是希望你能够写出什么名垂千古的好文章来激励后世。只是为了让你见识人心,即使在我这儿学得天性好善,也不至于太过天真,以为普天之下,尽皆光明事。”
如此一看,我还真是对不起师父。
我用她教我的武功兵法来练兵备战,虽非本愿,可免不了一场生灵涂炭;用她教我的古书文章来操弄人心,虽属无奈,但军中实在绕不开这些御人之术。
师父将我带到冀望之山,让我得以安稳治学;也费心为我渐渐地在心中筑建了一座圣山,让我能够安然处世。
可惜,冀望之山凭空消失,我心中的圣山也已经隐于云雾之中,甚至有崩塌之势。
我不再是那个不愿往凡尘中去的半夏了。
现在的我是想要尽些绵薄之力,助瞿姜改变这天下格局,将真正的海晏河清带给所有人的凤将军。
如果仔细推算,我心中圣山被云雾遮挡倒是在前,冀望之山只不过是从之远遁。
做天下客,是我自愿选的路。
既然我铁了心暂不回去了,便也没资格叫山一直在原地等我。
我既然想起师父,便不免要表一表心意。加之我隐约觉着,就快要上战场了,更是想要求个心安。
我对着翼望之山的方向下跪,叩首三次。
一是为拜谢,谢师父带我回山,培育我五年,传我许多知识。
二是为请罪,愧对师父教诲我,我终究入世,还要以战止战。
三是为祈愿,希望我最终成功,替师父报仇,也得天下泰平。
细细想来,在面对真正的战争之时,我竟然是在不断地提起师父,提起她教我什么,提起我该为她做些什么。
她似乎是我当将军、上战场的理由——师徒情深,替她报仇。
但其实不是这样,师父只是我最好的借口。
因为我并不愿承认,至少绝对不愿亲口对瞿姜说出那句——“我放不下你”,是早该在她登基当晚同她说的话,我却现在才悟明白。
朝堂波诡云谲,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撑着。
陆吾残忍无道,我不忍心让她一个人面对。
即使明知道她是绝对应付得来的,我也无法宽心。那句襟上铭,我晨起晚睡都要看过,每日还必得触摸几次。
如她那日醉酒时所愿,我决定陪着她了。
我以当扈的福祉为福祉,更是以她的愿望为愿望。
我为当扈而战,更是为她而战。
我想她在史书上,当个安天下的圣君。
没得为什么,我就是这样想的。
--------------------
第15章 山火(一)
我预感得不错,两日后,陆吾国便集结大军,犯当扈国边境。不多时,檄文也已送到,是为正式宣战。
那檄文我看过,通篇下来,文采确实不错,不可不谓是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三大卷,总结不过一句话:顺应天命,统一天下。
我只觉得好笑,这顺应的是哪门子的天命?明明就是陆吾国那老皇帝自己的欲望,百姓可不喜欢战争。
当扈多商贾,瞿姜在商业方面也是极为重视的,两国间的商道好不容易繁华起来,这一开打,想必皆要为战争所摧毁。
瞿姜的情绪是不外漏的,摆给人看的多是让人挑不错来的温文笑容。
今日相见,她面上照旧是恬淡的,让人猜不出她的想法。
“将军来了。”
其实瞿姜每次传我的时候,我都有些拖沓。一则是要换衣服,必得费些时间,二则是我喜欢她因为等不及而亲自走出殿来接我。
这次也是,她几乎是小跑着来殿门口。风吹起她的衣角,记忆中崖柏气息朝我迎面而来。
也只有在这时,我才能够在她身上找到些我熟悉的模样。
她是我的帝王,是我按制度法律不能过问的存在,所以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努力去重现那些我记忆中的时刻。
我是一个失去了故乡的人,所能依靠的只有记忆,而记忆中,越来越多的存在,是她。
所以她一旦变化,我将会感到万分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