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见陈钟秀蹲在面前,手里端着纸杯,里面盛了半杯热水。
苏莉下意识接过。
“不好意思,刚才没听清,你说什么?”
陈钟秀道:“今天有点冷,空调开的有点高,你热不热?”
苏莉摇头:“不热。”
她垂下眼睛,没了下文,像只一动不动青蛙。
“别这么紧张。”陈钟秀笑着说:“搞得我好像要吃人一样,山庄那会儿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你的脸怎么样,好像都恢复了。”
“对。”
“你朋友呢,她的脚恢复好了吗?”
“今天去拆石膏了,还不知道情况。”
公式化地一问一答。
这种排斥不太正常。陈钟秀只能一边抛出自然的聊天话题,一边暗暗观察苏莉。
拥有出挑外表的人,通常会受到更多关照,培养出无意识的自信。偏偏在此刻,在没旁人的小室中,苏莉肩膀内扣,双腿紧并,双手握着纸杯——与其说是握,不如说是捧,头埋得太低,以致整个人的重心都像落在了纸杯上。
常言说,大树活大树,小树活小树。大树活成小树,是最糟糕的活法。
陈钟秀说:“当时你也是这样和我一问一答,我以为咱们起码算认识,就不用这么客气,还是说你更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吗?”
苏莉:“嗯。”
陈钟秀:“原来如此。这样虽然对我方便,我又怕说到一些冒犯你的话。或许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苏莉顿了顿,点头:“我还以为是男老师,打电话过来的是男声。”
“是值班室的学生,你刚才进来没看到吗?”
“没。”
“那可能是上厕所去了。”
苏莉又问:“他们负责打电话,也知道每个人的情况?”
“不,他们只负责打电话。”
“但也知道来这儿的人的原因吧。”
“当然,这跟上医院是一个道理。”
苏莉抿了抿唇。
陈钟秀安慰道:“放心,没人会把这个当话题聊,学生们都签了责任协议的。”
苏莉稍稍安心。
“上次你也在山庄,我还以为你是我们系的老师。”
“是啊,心理老师,你们班的心理委员每周都要给我交报告的。”
“但心理老师跟什么专业关系不大吧,为什么也要去茶庄。”
陈钟秀没说话,她嘴角一直挂着笑,温和的、让人放松的。
这笑容又让苏莉想起第一位心理医生了。
公式化的包容,刻板的温和,像对待流水线上的产品。
陈钟秀:“告诉你了之后怕你多想。”
苏莉:“说不说我都会多想,不如告诉我。”
陈钟秀吹了吹保温杯中的热茶,道:“你们的心理测试结果班主任都会知道,荣茗是个不爱多操心的人,所以你要去的时候,他直接把我喊上了。”
“监视我?”苏莉微微睁大眼。
陈钟秀一口水呛住,咳了好几下。
苏莉连忙站起来帮她顺背,被陈钟秀一只手制止了,她满脸通红,眼眶也蓄上了生理眼泪。
“不用,不用,你坐回去。”
缓了好一会儿,陈钟秀才道:“你们这些小孩儿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怎么理解成监视的。”
苏莉闷声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夸张。”
陈钟秀:“跑到山上去监视,是挺夸张的。”
苏莉抿了个不好意思的笑,忐忑片刻,切入正题:“我的心理测试出了什么问题吗。”
陈钟秀无言看过来。
苏莉意识到这是个白痴问题。板上钉钉的事,还用问吗,至于出了哪些问题,该是心理咨询师要向她了解的。
陈钟秀像个学生那样规矩坐好。
“其实我以前也读的茶学,只不过后来转专业了。”
“哦,这大概是个大趋势。”
陈钟秀摇摇头。
“七八年前,我考研的时候,寝室里有个跟我关系特别好的姐妹,我们连报考志愿都是一样的,在备考的那一年里互帮互助。”
“确切来说,是备考前期,因为后期复习冲刺的时候,我俩的速度明显拉开了,她不再早上六七点起,晚上我回寝室,也总看她玩手机看平板。”
陈钟秀顿了顿,像是在等待苏莉插话,苏莉便礼貌道:“可能是太累了。”
陈钟秀瞥向她。
“你这么想?”
“是的。”
“多数人都觉得她半途而废很可惜。”
“我也觉得可惜,但她应该有她的道理。”
苏莉斟酌片刻,道:“我高中学累时也想算了,但不甘心,每一次算了都不甘心,所以咬牙继续努力。白天在学校刷题,晚上在家刷题,台灯很暗,眼睛不舒服,但只要一想到放弃的后果,怎么样都要把题都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