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学院的这些年月,是萧启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忍受着同窗的侮辱谩骂甚至拳脚,太子萧铭嘲笑他是小屎球,拿狗都不吃的馊骨头丢他,把他推进狗屎堆里,可他能怎么办呢?他无依无靠,只能忍气吞声。
童年的日子里,连一条狗都活得比他有尊严。
而在这一众欺辱他嘲笑他的人里,却有一人是例外的。
那人便是谢寻。
他白白净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跟在萧铭身后,沉默又乖巧,像一只小兔子。
在所有人都骂他,侮辱他时,只有谢寻默默地站在萧铭身后,一言不发。
就这一个小小的善举,便让萧启感念于心。
他喜欢谢寻,可他是百年贤臣谢家尊贵的嫡长公子,自己这样脏,这样下贱,又如何能配得上他?所有的绮念,萧启都只能埋在心里。
某一日,萧铭又从东宫带来了许多软乎乎白胖胖的白玉豆包,分给了众皇子与伴读一人一个,其余的全都一股脑塞给了谢寻。
萧启自然是没有的。
彼时,他已经饿了很久了。
放课后,讲学的老师离去了,众皇子今日没空寻萧启的乐子,今日是千秋节,众人都结伴着要去给皇后贺寿,早早各回各家收拾打扮去了。
萧启自然是不配去那样的场合的,他收拾好学习器具,埋着头往自己的小破屋子里走,忽然,他被人拉住了袖子,转头看,竟是谢寻。
少年干净的眼神如天光一束,照进了萧启黑暗的世界。
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梅香,从前只能远远地闻到,如今他离自己这样近,雪梅香气丝丝缕缕钻进萧启的鼻子里,他好似一脚步入云中仙境,飘飘忽忽,不知今夕何年。
他从袖子里悄悄拿出一只软软的白玉豆包,塞进了萧启粗糙的手里,他没有说别的,只说了一句:“别说是我给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跑远了。
萧启怔怔地望着他出神,他还未曾收到过这样的善意,从来都没有。
宫中仆婢是势利眼,从来没有好好照顾他。
直到人影都瞧不见了,萧启才晃过神来,忙将豆包藏进怀里。
回小破屋的路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直到回了小屋,年幼的萧启终于忍不住捧着豆包放声大哭。
那只白白胖胖的小豆包像谢寻一样可爱,萧启舍不得吃了它,就一直捧在怀里,染上了自己的体温。可第二日醒来,豆包已经被自己压扁了。
它再也不圆润、不可爱了。
萧启很落寞,可他还是舍不得吃,甚至不放心放在屋子里,因为担心那些贪吃的仆婢,趁自己去上学把它吃了。
萧启就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走路去了太学院。
冬天,簌簌地下着雪。
很冷。
可那豆包揣在怀里,就像个小火炉似的,将他烤得暖暖的。
一遍遍回想昨夜的那一幕,萧启永远沉着的嘴角,也终于有了一丝丝扬起的弧度。
他决定要好好学习,做出一番成绩让父皇对他另眼相待,他要报恩。
可就是这样一个朴实的愿望,也教萧铭亲手打碎了。
放课后,萧启将小脑袋缩进破破烂烂掉了毛的毛领里,他要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帮人的视线。
可萧铭昨夜在君前失仪,被父皇训斥了一顿,心情正不好呢。
他带着一帮喽啰堵住了萧启,要把气撒在他身上。
太液池边的薄雪和着污泥,一片稀烂,萧启被萧铭一脚踹倒在地,他倒在污泥地里,浑身脏臭不堪。
那只雪白的豆团从怀里滚了出来,掉在地上,染上了肮脏的污泥,不能再吃了。
萧铭看见这只豆团,又惊又怒,当场发了飚,一连又是几脚,他拽住萧启的领子,骂道:“你这贱种哪里来的豆团!这豆团是我东宫才有的糕点,你从哪里拿来的!”
太子发怒,身后的一帮喽啰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太子的怒火燎到自己身上。
便有人帮腔道:“我看他是偷来的罢,好大的狗胆!”
萧铭一拳一拳砸在萧启的脸上,用尽了力气,又骂道:“屎球一颗也配吃我的糕点?和你娘一样贱!老屎球不要脸爬上父皇的龙床,生出来一个小屎球贱得跟你老娘一个德性!”
粗鲁不堪的话语如刀扎进萧启的心里。
他甚至不敢看谢寻一眼,只怕就这一眼会牵连到他。
不论如何的拳脚辱骂,萧启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萧铭没了辙,就朝皇子、伴读们撒火,谢寻是除外的,因为他最喜欢谢寻了。
皇子、伴读们都摇头,萧铭气得快要冒烟,便见谢寻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轻轻道:“算了,太子哥哥。不就是一个豆包嘛。这里好冷,我想赶快回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