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到头来只剩一句,“可是老师,你再没管过我,你想要我做什么人,从没告诉我,你怨我丢你脸,我反而觉得该怨你自己固步自封,永不清醒。”
得到对方气急败坏地抓过搭在桌边的油纸伞,将它往桌沿狠摔,这才有了后来油纸伞七零八落的惨状。
柳梦望着那象征祝福的伞被破坏,愣怔了很久。
柳梦和柳如萍重逢不到半个月,关系再次降至冰点。
再往后,柳如萍不接受柳梦的救治,消极治疗,化疗时间一拖再拖,柳梦不得已服软,恳求她好好治疗。
一天半夜,柳如萍突然疼昏过去,医生连夜给她做检查,发现癌细胞扩散迅速,再想做治疗,已经无济于事。只能打止痛药,缓解痛苦。
柳如萍生生把自己拖死。
她临死前的那三天里,两人几乎没说话。
柳梦只是望着她,很安静地望着病床上的她。
她昏睡多过清醒,一张脸凹得像皮包骨。眼窝深陷,乌青一片。
柳梦睡不着,拉着她一只手,感受皮肤下虚弱跳动的脉搏,怕她无声无息地走了。她手很热,因为还在发烧。
一直到夜深人静,柳梦望着沉睡中的她。
“妈,我以为你会是最爱我的那一个。”
“对不起,我一直在让你失望。”
“错不在你我,所以你不选我,我也心甘情愿接受。”
“只是妈妈,我这些年总是想着你。”
柳梦和她说了很多话,但没有得到回答。过了会,柳梦抹抹脸上的泪,拿来桌上冷毛巾和她额头上的毛巾调换。
这一个起身,她听到了柳如萍的呓语:“柳梦……”
但这一声“柳梦”后面跟的什么话,柳梦没能明白。
第二天,柳如萍大限将至。
柳梦给她擦洗身子,换了干净衣服。问她:“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柳如萍摇摇头,没说话。
柳梦又问:“昨晚你做了什么梦?”
也许是快死了,柳如萍语气难得柔和些。
“梦到小时候的你,耳朵别着我给你的小花,望我的眼神带怯。”
“我后来总在想,那个小孩去哪了。”
默了半晌,柳梦说:“也许我本来就这样。”
“是,你变不了,我也变不了,你说得对,我这一生都困在婚姻里,现在谈后悔,太迟了。”
柳梦想问,当初把自己赶走,不肯一起生活,算不算是她心里后悔事之一。
但她没能问出口,柳如萍熬不住了,疼得蜷缩起来,柳梦抱着她,在她背后哭。
后来,柳如萍又叫了她一声柳梦,背后的含义,柳梦再也无从得知。
一张白布挪直头顶,将病床上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晚上柳梦收拾东西离开医院,去安顿柳如萍的后事。主治医生同她道别时叹了口气,说如果柳如萍积极治疗,兴许还能多活几日,反正治也疼,不治也疼,何苦这么坚持,消极抵抗。
这番话梗在柳梦心里。
柳如萍因她拒绝治疗把自己耗死,柳梦痛心惋惜之余,又感柳如萍实在愚昧可悲。恨不得要和自己决裂,将自己当污糟人对待,碰到都要犯恶心。
人走后,柳梦的确对这个人释怀,却不可避免去回忆和她相处过的生活,越回忆,便越走不出来。
那些因柳如萍而种下的种种心结,也因她死后无从解结。
比如,她永远无法知道柳如萍后不后悔,永远无法知道柳如萍是否真的爱她。
——
要走出死亡的阴霾,柳梦花了挺长时间,她庆幸身边有一个我陪着。
“叹铃,我很少能真正拥有自己想要的。”
她望着天花板说,“我以为献出自己的所有,能够换来老师回头,她也许会为我感动从而选择我,但好像还是老样子。”
我抹抹她眼尾的泪,又觉得不够,她实在哭得太伤心。我想到了街边被遗弃从而流浪,相互舔舐毛发的两只橘猫。
鬼使神差,我很小心地,又很笨拙地舔掉那滴泪,“总会有的。”
过分沉湎在悲伤不是柳梦的做派,去从一个死人身上寻求答案同样无用。她笑了笑,说没事,再度将我深深抱入怀中,说:“叹铃,你有什么想做的?”
她这么突然问我,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没吧。”
“你被父母弄到退学了,对不对?”
我一愣,这事我没和她说过:“你……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水街没有秘密。”
柳梦卖着关子,似有读心术般,戳破我潜藏在心中最大的渴望。
“叹铃,你还是想上学的对不对?”
即便我百般用无心再奢想自我洗脑,可那种不甘,依旧难以消散。我曾在无数次的睡梦中追忆那短暂的校园时光,从未想过丢过架子上的书,总要隔三差五摸一摸,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