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清晰,在空荡的巷子里拖得无限长。
一时间,它成为某种富有节律的,舒缓的乐音。它神奇般融入书中世界,我竟不觉它的出现有哪里不妥之处。也许是我看得太过入迷。
可很快,耳朵骤然响起刺耳的吱嘎声。下一刻更多花瓣纷纷扬扬落,占满半页纸。
我循声看去,只见一修长的手搭在半敞开的窗门上,我再一抬头,便撞见一个女人。
然后,我感到呼吸一滞。
那张脸实在好看。
身后青灰色的水河街景,衬得她像从烟雨里款款走出来的美人。
柳叶眉,丹凤眼。
简单的盘发,微卷的波浪发丝从一侧额头延伸但鬓边。
素雅中透着一丝俏皮与风情,顺带把她的肤色显得更白了。
是暖白的,让我想到儿时玩过的月灯笼,摸上去会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比我这种病弱的苍白好很多。
我不敢看太仔细,视线便下意识往下躲。
然后闯入眼睛的,是一条剪裁得体的青绿旗袍,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
其实别人穿旗袍,我只在儿时跟随父母去大都市时见过一两次,仅限于远远地看,其余时候,它存在薄薄的纸张里。
更别说水街这里。穿婀娜多姿的旗袍,和这里的简朴保守相悖,简直是富含反叛精神的存在。
哪一次都没有像今天这么近,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摄人心魄。
坦白讲,我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将旗袍穿得如此有韵味。
我用我过往十八年里的寥寥见识武断。
她是第一个,而且一定是最好的那一个。
这么盯着人身段看,她会不会觉得我像登徒子?想到这,我的视线又触电般上移,再不敢看那脖颈之下的任何一寸。
不巧,再度同她的眉眼对视上。
周围好安静,木锤捣衣的咚咚声作背景,我们突兀地成为两个静止的人,进行一场默片。
而率先打破僵持的是她。
在对视几秒后,那双凤眼,慢慢变细,弯如月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态,说媚眼如丝也不为过。
她笑说:“是你啊。”
第5章 铃铛叹
我听闻这个地方,有个女人——男的为之倾心疯狂,女的为之羡慕嫉妒。
是相当特殊的存在。
得不到她的人,嫉恨她的人,无论男女,会用污言秽语贬低她,羞辱她。妄图从中得到一丝心理平衡。
他们说:“柳梦是个婊子。”
是个不知检点的荡妇,歌舞厅里出来的,能干净到哪里去,假清高,立牌坊。
关于这个人的事迹,我倒没听过什么特别深刻的故事,人们翻来覆去说最多的,不过是诸如穿起旗袍屁股一扭一扭,一举一动都透着搔首弄姿之类的话。
他们嫌不够,不但要讲给身边人听,还要教导自己的孩子,说:“远离那个叫柳梦的,就那个穿红旗袍的,别被带坏了。更不要去做这样的人。”
仿佛把她当成什么洪水猛兽。
我太清楚他们可以怎么把人往坏的想。
当初我后头那擅苏绣的姐姐不过是和她相好在街边小巷拉个手,贴耳说几句情话,就可以被歪曲成不知耻,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嫁人还得了。那姐姐年轻,哪里遭得住这种闲言碎语,郁郁寡欢卧床半个来月,被身边人开导后才好转。
我无法理解人怎么可以对别人抱有如此大的恶意。
就拿他们口中的“柳梦”来说,如果仅凭衣着样貌就可以评判或者羞辱一个人,那也太卑劣龌龊了点。
他们就像个飓风中心,走到哪,哪儿就得被波及,即便是无辜人路过,偶尔也要被劲风刮伤。
当然,如果被卷进去,同化成为一份子,那中心处便可以成为一种安全地。在这其中的人不会互相伤害,只会统一战线去敌对他人。
奶奶要我多和邻里打好关系,我只担心哪天成为别人的谈资。
于我而言他们是无底洞,掉下去只有死的份,尸骨兴许都见不着。总之得离远远的,看书好过聊天。
但奶奶可不干了。见我成天关在书房里,有一次偏要拉着我去河边帮忙洗衣服。说是这么说,真到洗衣服那一刻,倒挑剔我手脚笨,让我去和同龄人聊聊。
这里大多是矮我半截的小孩,不是成群玩闹就是跟在自家人后边划拉捣衣的泡沫。
反倒是我这个年龄稍大的十来岁年纪,在一众大人小孩中间处境尴尬。
今天天晴,午饭过后会有很多人出来捣洗衣服,好在太阳下山前把衣服晾了。
人一多,嘈杂声更加多。无论男女,闲了路过旁边,一看是熟人,拉来旁边的木凳就能侃半天。
话题无非两种——家庭琐碎和他人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