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163)

擦着擦着,停下来观察黑白照那张脸。

相机咔嚓一声,定格她的青春美丽,让她永存在二十六芳华年岁。

初见时那美得惑人心魄的脸,柳叶眉,眼尾微扬的凤目时冷时热。探窗来看我,从此她的贪嗔痴千百般模样我都有幸见过。

细数我与她认识短短一年,却有种过一世纪的陌生遥远,恍惚失真。

柳梦再没入我梦里来。

游走在幻想和现实的两条线,我变得格外分裂。会忍不住这样想:柳梦是否曾参与过我的生活,难道只是癔症发作的大梦一场?

“叹铃,你总是偷偷掉眼泪。”

我愣愣回头去看身侧的人,她叹一口气,无奈又哀伤地看着我,给我递来一张帕子。

看来是有的,她真真切切来过我的身边。并不是虚无美梦。

不然我为什么要哭。

后来玉眉对我的担心稍稍削减了些,我能够独自上山去。

坐在碑前的草地前,看日升日落,等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才有度过了一天的实感。

到这一刻,对于柳梦踏过绿原野的约定,我终于有所释怀。背靠冰凉的碑,权当是她的赴约。

这样的自我安慰让我得以熬过炎热的夏天。

但内心的空荡永远无法被填满。

四季轮转,山上一草一物几乎没变化。

起风时动,无风时静。周而复始,秋风凄凄,听着树叶摇摆中发出舒缓的白噪音,靠着墓碑睡过去,醒来时身上多一件外套,身边会出现个玉眉,没说话,安静地陪着我。

墓碑数米远的地方,有一棵参天大树,有点倾斜,弯弯绕绕竟也能存上数百年,伞盖巨大,是个乘凉地的好地方。它的树干粗壮到五人合抱都未必能完全圈住。上面是涂过白漆但又皲裂的树皮,有的剥落,露出白的皮肉。

树干中下部,有一处树洞,听人说它的由来是早年受过白蚁侵害,所幸发现及时,只蛀空了这一块,后来树干持续生长,包裹住那些被蛀掉的边缘。成了个圆润的,仿佛能容纳住很多世人心声的树洞。

组织坏死,木质部输送的养分见到它要绕道走,所以它不会愈合,不会长出新的组织填补空缺。

空空如也,突兀地留在那,那是树的疤。

我望那树洞发呆,开始想通心中所谓的空荡从何而来——那是柳梦的位置。

被挖走,被夺去。剜肉般的痛苦,露出鲜血淋漓的肉,不会愈合,一直空在那里,无人替代。

我还能坚持多久。

强颜欢笑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开始频繁出现些小意外。

有时候跟着玉眉看书,看着看着,视线跑向玻璃窗外,望着不知何处发呆。好几次,玉眉手举在我眼前来回晃,大声叫我,才将我唤回神。

她问我在看什么。

我想起来,我一直在看丹桂树上盘旋的一只鸟。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灰麻雀,不是我心目中美丽多彩的雀鸟。

“看小鸟。”

玉眉看着我半天不说话,也许是对我的行为感到语塞。但她放在了心里,回家路上,忽然问我:“要不要买一只小鹦鹉给你养养,小鸡仔的那种黄色,很可爱的,叫玄凤鹦鹉。”

我先是惊诧,后又觉得没有必要。我问她:“养死了怎么办?”

鸟的生命短暂,饲养意味着那是一只有感情的活物,注定要面临它的死亡。早知如此结果,何必再做多余事。

半晌,玉眉回:“也是,我也不会养,死了都遭罪。”

不时发生的恍惚和走神开始愈演愈烈,开始出现了耳鸣。有时候玉眉在我旁边说话,到了耳朵,成了嗡嗡声,总听不全玉眉讲的话。仿佛置身玻璃罩,我与外界的沟通和联系变得越来越薄。

玉眉以为我最近太累没休息好,中午也不让我上山了,买了个躺椅让我必须要休息,不然会出问题的。

被当作休息室的小隔间里,我抱着她塞过来的枕头被子反复确认了三遍。

“我真的不能上山去吗?”

玉眉果断:“不能。”

“可我刚吃饱,立马睡下不好。”

玉眉抿着唇,压着火,“我让你吃药,你说头疼,口苦。我让你吃饭,你吃不下半碗。现在我让你睡,你又有理由。叹铃,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好好的。”

我难以反驳。但事实是我只有在山上,这个存在着柳梦的地方,才能好好睡觉。

我的沉默让玉眉径直将我摁在躺椅上,放好枕头让我躺下,我配合地拉上被子,观察玉眉沉闷的脸色。她站在边上看我,看样子是想守我入睡。

我抬眼看天花板,余光里的人像座岿然不动的雕塑。视线下落,和我对视上。

干瞪眼片刻后,我说:“你站那儿我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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