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们这已经失去了信任。因此,立马给地中海想要的答案,他只会琢磨下次要整点什么新治疗给我治治,要重新建立信任需要时间,我只能老实度日,等时机成熟再逃离这里。
药物和电磁的治疗副作用还是大的,我常常会忘记昨天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睡眠时间变得很长,偶尔做梦,梦里有葬于火海的旗袍、血泊中的柳梦,有她脚踝的红痣与疤,还有一双总是望着我的眼。
在治疗所的第二十天,我照例和地中海作争辩。
地中海说:“小江,没有这个人的。”
我很无奈:“你又胡说了,她有时会来,只是你们从没注意。”
地中海对此很是头疼,挠挠太阳穴,拿起钢笔在蓝色文件夹上刷刷写,估计又想给我加大剂量,延长治疗时间。
非但是他,每一个前来探望我的人,都试图将我洗脑,用惊惧的、极不可思议的语气强调:“你说什么胡话,没有柳梦这个人。”
我听了太多太多这样的话。
但争辩久了也没意思,我慢慢和这样的说辞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
“我知道你们讨厌她,恨不得她消失,算了,我知道她在就好了。”
说完,我不再理会旁边人的神情,蒙上被子把自己躲在黑暗里。
外面的时间照旧进行着。
玉眉来找过我两次,会和我说很多话,但关于柳梦和沈素衣的所有,她只字未提。
我主动问起警察是否有上门来调查柳梦受伤一事。
玉眉愣住,先是问:“你认为她只是受伤对吗?”
我反问:“不然呢?”
她迟迟不作答,也不看我,面色凝重。我只好转为别的话:“你还有没有见到沈素衣?”
话音刚落,她捂住不让我继续说了,“这些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情。”
后面,我安静下来,听她说我家里的事。奶奶和妈妈仍旧围着我弟转个不停,父亲在为他的户口和名字转个不停,跑手续。
我对我这天降的弟弟知之甚少,难得起了点兴趣,“他叫什么?”
可别又像我当初那样,被工作人员错写了名字,太冤枉。滞涩的大脑像被轻轻拨动了下神经,我恍然想起柳梦当初说的那句铃铛叹,这一想,如同触发机关,头痛欲裂。
遗忘的后遗症显著,会伴随头疼恶心,可无论这些副作用多大,都无法杀死柳梦,关于她的所有,像永不灭的长明灯一样,长存于心。
但执着将她刻入脑中的后果就是,一旦想起,来自身体的反馈会更剧烈。
“你怎么了,头痛吗?”玉眉低下头来看忽然捂住脑袋的我。
幸好剧痛只是片刻,缓过来后,我摇摇头,“没事,没睡好而已,你继续说,他叫什么名字啊?”
“江祈灵。”
“麒麟?”我重复了一遍,以为是上古神兽之类的。
“嗯,你奶奶取的。”玉眉怕我不知道字,拉来我的手写,“祈求的祁,灵验的灵,和你的铃字同音,大概是想你快点好起来吧。”
我怔了一瞬,才作反应:“哦。”
见我反应平平,玉眉忍不住问,“不好听吗?”
“不会,挺好的。”我笑笑,心中不免觉得可笑可悲。
为我作祈求吗?若它真的灵验,我断然不会干出烧观音这种旁人眼中大不敬的事;若奶奶真心为我好,又何必将没病的我关进精神病院。
有句玩笑话说,精神病人从不认为自己有病。
所有人都觉得我不正常,然后在这二十天里,我从反抗到认栽,时至今日,我已经难以像当初那样,坚信自己一切正常,我或许真如她们所愿,成了疯子。
我都分不清了。
走时玉眉问我,有什么需要她带的。我说:“给我带本日记本吧,可以上锁的那种。”
第二十五天,治疗升级成作用更强的电极片治疗,还换了新药。
一个疗程过后,我有了恐慌感:遗忘症变得越来越严重,身体的疲惫让我无法过多思考,总是困困沉沉度过每一天。
心提到嗓子眼,为自己忘掉某些很重要的事而极度不安。
值得欣慰的是,我现在还能记得住这一念头:要出去,必须要出去。
黑暗中的人影变得模糊飘渺,我快要抓不住她。
我必须阻止这一变化滑向极端。
电极治疗无法自行中断,我只能从药物入手,那些花花绿绿的胶囊被包成一包,每天中午都会准点放在床柜子上的不锈钢托盘中。
小护士要监督我吃下,基于之前我都有好好服下,她看得不仔细。
我把药抵在舌头下,喝下一杯水,张开嘴巴亮给她看。她扫了一眼,照例夸我:“嗯,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