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里的人应该不是不愿意说话,大约都是些力不从心的。
徐琳慢悠悠地小步跨着石板小道,两侧灌木丛发着新芽,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让人陡然反应过来,春天大约是要来了。
“好在小白总是来看我的,她每隔几天就来看看我,我知道她都晓得的。”徐琳话头一转,嘴角笑意扩散开来,“我没想到的……你们还能惦记着我,我是有福气的。”
“你也知道的吧?”
许望舒应‘嗯’,徐琳就呵呵的笑。
“哎呀,我就是想着,我们萍水相逢,不要白白叫你们难受一场。”
“人总是要死的呀,我活够了,就要先走的。”
徐琳似乎不觉得自己的命难以接受,绕到小公园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吃力了,在长凳上坐下来,细致地捋干净脸上的碎发,然后摸摸长凳边上的尘屑。
“小白想给我换心脏,她说她有钱,我哪里好接受的,她又不是我女儿。”
许望舒坐在她旁边,徐琳有些粗糙干燥的手来回拂干净尘屑,然后拍在她的手背上,笑吟吟道:“要是你们是我女儿就好了....”
“你刚住过来的时候,我看你总是一个人在天台上发呆,都不见你笑过,我知道年轻人压力很大的,好怕你想不开的......”
那时候正是她刚从明日逃出来的时候,生活迷茫孤独, 未来未知彷徨,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怎么生活。
她只能不住地凝望渺远的天空,和飘摇的风一同凄然迷惘。
上楼晾晒衣服的邻居很多,也时常有人会和她搭话,她只想逃避冗余的社交,应付性的点着头,然后转头把自己关进屋子里。
徐琳感叹似地回忆着,“还好呢,慢慢你就好起来了,小白来的时候,我想你终于有个朋友了,是要好起来了吧。”
微风吹散阳光下起舞的浮尘,前面的银杏的叶子还没有长出来,树丫光秃秃的朝天翘着,正抽出黄绿的小嫩芽。
“我也有钱,换个心脏吧。”许望舒突然开口道。
徐琳低下头沉默片刻,然后把头转到另一边不让许望舒看到,背着手抹了下眼睛。
“不换了不换了。”徐琳叹着气,“不是钱的事情,我这颗心脏就是别人的。”
“我一想到我能活下来是因为那个人死去了,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你们不懂的,我害怕。”徐琳红着眼圈笑,“年纪大了迷信,我一想到我里面装着别人的心脏.....我过不好,晚上总是能梦到好多人和我来讨心脏....这么活着好累的....”
“又是排异又是失眠噩梦,到最后还是会被折磨到心衰,换了一颗还有下一颗心脏,我身体受不了的,没得治了....”
徐琳摇摇头,笑着拍拍许望舒的背,“算了算了....”
世界上换了心脏活得好好的人多的是,许望舒想说,失眠噩梦也可以治好的。
“不要劝我了,我都想好了。”似乎看出来许望舒还想再劝,徐琳放缓语气,带着特有的地方话的撒娇语调,道:“让我好走嘛。”
许望舒就沉默下来,枝枝桠桠的影子迷离杂乱,徐琳伸出手摊开,掌心里落下来一片灿烂的阳光。
徐琳又说了些疗养院里的趣事,说老年痴呆的老太太拉着同房的姐姐要去上学,说护工和她八卦着对面来了一个得了病的渣男,说她和同病房的姐姐偷偷溜出去吃对街的网红烧烤店.....
许望舒安静地听着,时不时搭两句‘然后呢’,告别的时候,徐琳有些舍不得,大概是觉得自己时候不多了,拉着许望舒不停地说“多来看看她”。
许望舒应好,走出疗养院的一路都是旁边病房里传来的断断续续哽咽啜泣声,走廊转角长椅上的家属埋着头抽动着肩膀,从病房里推门而出的护士,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临终关怀的疗养院里哪里来的这么多趣事,大都是强撑着体面,安慰的自己还是亲人好友,大抵是只有自己知道了。
大门外那辆熟悉的黑车早就离开了,许望舒站在街口,来往的车流人群匆忙,谁也不为谁停留半刻,但保不齐他们都正赶着去赴约。
许望舒突然觉得该去见见叶瑞白。
和她说说徐琳的想法。
【回家了吗?】
耐心等了五分钟,没有人回,应该有事。
中心医院距离新区只有八九分钟的路程,走着路过去也不过半个小时,许望舒准备先走着,等叶瑞白回复她了,再决定打车回家还是直接去新区。
距离新区的距离越来越近,叶瑞白始终没有回复信息。
暮色沉沉,华灯初上。
许望舒站在新区的对街,抬头看向叶瑞白家的楼层,大致二十楼的上下几层灯光都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