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重与晓青溟几人都坐在一桌,看着沈菡之身穿霞色喜服的模样,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雪千重小心地睨了一眼独自坐着喝酒的景樱容,低声道:“如若应愿还在就好了。”
是啊,如若应愿还在就好了。
在天阶开的第十年里,堕仙便已经从四海十三州内彻底拔除了。它一甲子如一日地待在那里,一开始每日都会有好奇的门生去天阶底下张望,后来过了一年,十年,六十年,日日都去的人便只剩下谢辞昭。
容莺笑瞥了眼与柳姒衣坐在一起的谢辞昭。
她们那张饭席只有两个人,却摆了三张椅子。
谢辞昭察觉到了她们的注视,却假装没有感知到。她抬手抿了一口酒。凫花酒的味道还是一如当年,如自己一甲子前与应愿结契的那年,都是一样的甘甜。
可如今饮罢,却觉舌尖泛起压不下的苦。
应愿走的那年,她的修为的确成功拔高了,一口气堆积到了大乘期大圆满,也提前受了天道雷劫。可当她意识苏醒时,却不知为何没有飞升上界。
或许是时机不对。
李微尘的愿力系住了她一命,从此周身愿力消散,世间也彻底没有什么圣女了。堕仙消散后,李微尘与她娘亲李寺青出门远游,周游各州,直至三日前才回来预备参加师尊的结契大典。待今日大典过后,她们又要再次出发,听闻这次是去桃花岛海钓。
柳姒衣见她垂眸喝酒,也跟着想起了一甲子前师姐与师妹的结契大典。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举杯,与大师姐的青铜酒樽轻轻碰了碰。
沈菡之与月小澈今日都穿着霞色的衣衫,十分相称,人人见了都说是一对璧人。
师尊还是爱喝酒,到了这时还举着酒樽到处碰杯。柳姒衣看着师尊举杯的右手,那只手自从月侯刀碎的那一日起便半废了,如若细看,能看得出续接的手腕正微微颤动。
谛颐举起酒樽与她碰杯,桃羲不饮酒,赤乌却也是嗜酒如狂的性子,正偷偷跑去问月小澈要罐装的凫花酒带走。
大典即将开始,柳姒衣主持过了师姐与师妹的,主持师尊与月仙尊这场更是得心应手。她刚站起身,余光便瞥见师尊殿前那片桃林里款款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手中的酒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沈菡之似有所感,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她恍然回身,便见那身熟悉的黑衣,熟悉的牡丹腰带,熟悉的赤红色长刀——
她几乎握不稳青铜樽,忘记了压制手腕旧伤带来的久疾,顿时整杯凫花酒都泼了出去。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看着眼前那人含着笑意,一如六十年前那般步伐明快地走来。
柳姒衣只觉肩头被人撞了一下,身旁那人仿若一阵风般刮了出去,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冲过去将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是温热的,发间衣上散发着熟悉的香气,是她……
是景应愿回来了。
霎时间,整座大殿发出足以撼动整座蓬莱学宫的叫喊声,听见薛忘情跟小辈们一样扯着嗓子的呐喊呼唤,南华本想阻拦她,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摸脸上,竟然是控制不住的欣慰笑容。
柳姒衣冲过去,手臂一张,一把将大师姐与小师妹都抱在怀里。她微微侧首俯身,将脸埋在小师妹的肩头,哇一声哭了出来:“师妹你去哪里了啊!我们等了你好多好多年,你一直不回来……”
沈菡之抖着手,酒液洒了她满身,洇湿了绣满云彩的衣袖。
她本想假装云淡风轻地说些什么,可还未说话,一滴眼泪便从眼角流了下来。她紧紧抱住自己的三个孩子,刚想说话,便化作止不住的哽咽。
天阶六十年未闭。天阶如若主动不闭,便是上一个人没有彻底离开。这些年关于应愿的传言有很多,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已经成仙,可无论哪一种,过程对她而言绝对都是极尽的折磨。
沈菡之无法想象,还是少年的应愿在天阶上走了多久,又吃了多少的苦。
她握着小牡丹温热的手,哽咽道:“这次回来了,便不要再走了。”
景应愿正在帮无声哭得眼眶都红了的大师姐悄悄擦眼泪,闻言便笑了:“还是得走,我已经是真仙了,无法在凡间滞留太久。此次回来是为了等我大师姐。”
沈菡之立刻撒手:“你们还是快点走吧。其余人听见了吗,赶紧修炼,不修炼连去仙界打锅子的人都凑不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