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景应愿自方才开始便觉自己置身一座空空如也的小室。
她能感知到芝麻滑腻腻地绕过来,能听见能嗅见,却唯独看不见。是因为缺失一魂一魄的缘故,方才会在境界更高的圣子面前失去视觉吗?
景应愿摸索着站起身,满眼都是空茫的白色,像雪又像天。
她走了两步,忽然脊背一痛。
回忆铺天盖地袭来,将她重新盖住了。她能感觉到有许多人正拉着她的手,背后亦有无数双小手推着她,一拉一推,有的想她永远停留在此处,有的想催促她快些往前走,她不知该听谁的好,于是顺应本能继续往前走去。
四周全都是手,都是冰冷的小手,有更多手附在她的脊背上抠挖,像是想要抠破她的血肉,将白骨珍惜地握住。
景应愿越走背上越重,她走了很久,像是走到了万物的尽头,忽然撞上了一具软且冷的身体。
她抬起眼睛,面前依旧空无一物,可她知道自己面前站着人,正散发着她极其熟悉的香气。
“你会死的。”
景应愿停下脚步,听着面前的人用自己最熟悉的声音冷冰冰道:“即使不被剖骨而死,你往前走,前路通往天阶,依旧是死路。”
冷如冰霜的手贴上景应愿的脸颊,她听见面前的自己轻声道:“这些手都是我的,同时也是你的。她们在所谓正确的道路上死了千千万万次,稍有不慎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我累了,她们之中的一部分也累了。景应愿,你依旧要往前走吗?”
景应愿看着这片纯白,沉默不语。
“这是属于我们的命运,在天道之上静静等待降临的命运。无论过程如何曲折,是赢,是输,我们终将殊途同归,走向同一个结局。”
景应愿忽然道:“我想知道,先前我走到最远的地方是何处。”
拦在面前的自己似乎有一瞬的诧异,却还是解答了自己的问题:“走到天阶开启之后。你仙骨犹在,却被献祭,骨血哺养了四海十三州的大地,魂魄不灭不死,看着堕仙杀死了你的家人爱人朋友,你消亡在风也湮灭的万万年后。”
景应愿垂眼盯着白茫茫的天地想了想,继续向前走去。
那道身影有些着急了:“既然知晓结局,为何还要走?”
“既然前后都是死路,我宁愿往前走,”景应愿道,“圣子,你骗了我,你不是我。若你真是我,便应当如我熟悉你般最熟悉我。世间千万个死去的景应愿见了我,只会用将冷的尸身拼合成马,堆叠成桥,躺在地上变成新开辟的路。我会策马前行,会越过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会走食人的路,只要她是景应愿,只要我是景应愿,我们都会做出一样的抉择。”
在她话音落下之时,眼前的白色猝然消散。
她发觉楚狂正深深插在地上,而自己半跪在地上,右手拄刀,背上一阵撕裂般地疼痛。鲜血在她身边积作湖泊,景应愿艰难地抬首望去,只见李微尘喉间插着她的剑,生死未卜,谢辞昭正提刀斩下圣子的头颅。
见景应愿醒了,圣子嘲讽地笑了两声。笑声之下,她脊背上的血肉层层开裂,深可见骨。
“晚了,景应愿,你还是晚了一步,”祂掐住李微尘的脖颈,头颅被砍得偏离向一边,露出内里的空洞,祂歪着头看向景应愿,温柔道,“我,要取你的仙骨。”
仙骨,又是仙骨。这两个字跟她绑在一起,仿佛连体婴儿不分你我。她在这些东西眼中还算是人吗,还是一煲鲜美的骨汤,谁来抢夺便能给谁咀嚼食用?
景应愿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古怪与异样。
她看着被斩断一半头颅却仍然不死的圣子,停滞片刻,忽然笑了一声,道:“难怪如此,原来是这样——”
说罢,景应愿的手指深入背后滚烫粘连的血肉之中,她无视可怕的触感与灼热温度,握紧了那根人人趋之若鹜的骨头,睁着眼睛往外一扯!
血如珠帘迸裂满地。
仙骨为柄,血肉为刃。她没有丝毫犹豫,手持着暗红闪亮如楚狂的骨刀踏云而上,接着谢辞昭砍出的那道深深豁口高高举起刀刃,彻底斩下了圣子的头颅!
真实的痛觉扑面而来。景应愿的眼眸中倒映出圣子飞在半空,从不可置信到惶恐骇然的脸。
祂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可她知晓祂终于害怕了。恐惧的气味是冰冷酸腐的,她直视着圣子,轻声道:“玩够了吗?”
幻境迸裂,圣子硕大的头颅掉在地上闷响一声,留下一地腥臭的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