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刻, 圣子再度做了一遍毗伽门那个古怪的手势,一手拈莲花状指天, 一手贴于掌下指地。只听一声黏腻的闷响,祂的足下忽然显现出了一座极其怪异血腥的血色莲坛。
无数鲜血淋漓的人手开合作肉莲花状, 除却人手,还有数颗大睁着眼睛的婴儿或少年头颅。他们无一不是面带微笑,容貌安详,只是眼眶与唇舌都被剜去,显得格外空洞血腥,饶是长生数百年见惯生死的谢辞昭见了这座血莲坛都有些想作呕。
此时此刻,这些组成莲坛的数千只人头人手忽然齐齐张开嘴,用空灵的歌声吟唱起来。
景应愿发觉自己的灵力正在被这些蠕动的人头吸收走,整个人的动作都迟滞了下去,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刀身亦开始偏移。她看着微笑的圣子,祂的血口仿佛漩涡,将她扯入口中,这一幕令她感到万分熟悉,可却偏偏忘记了究竟是何时见过——
方才还大亮的天光也骤然黯淡下去,于瞬间变得仿若极深极黑的夜晚。浪潮翻涌,她看着李微尘的面色在吟唱之下变得苍白,刀尖一点雪色释出,从袖中游走的芝麻黑鳞覆雪,宛若真正的游龙般狠狠噬向祂脚踩的巨大莲坛!
“眼不生目,口无唇舌,茫茫然遨游于四海……”
那些古怪的歌声愈发大了,谢辞昭眼前骤然变得晦暗,她眨了眨眼,再度看见的却是无数个小师妹的头颅。
那些头颅围绕着她,眼神哀怨,惨白的脸像是刚从水中捞起来,一声声掺杂着恨意,好似杜鹃啼血。谢辞昭知晓这是幻境,刀锋依旧斩落,却听有人附在她耳边怨恨道:“大师姐,就连你也不肯救我么?”
“你本有救我的机会,不让我受剔骨之苦……你本该救我,可是你却无能无用,谢辞昭,是你害了我!”
刹那间,无数头颅绕着她飞速旋转起来。谢辞昭看见雪下取剑的她,看见与旁人并肩远去的她,看见笑意盈盈的她与满腔恨意的她——这一切宛若一座巨大的阵法,将谢辞昭包裹在内,她的心极冷极硬,却仍不可抑制地产生了痛楚,在刀光斩落的那瞬间吐出了一口血。
古怪的头颅一涌而上,天真欢笑着去接她口中溢出的鲜血。
这便是大乘期的大能么?谢辞昭沉心凝念,试图破除这层萦绕着她的阵法,周遭没有风声也没有灵力的波动,只有生着景应愿容貌的头颅一上一下地漂浮。
“我不记得你了,大师姐,”它们齐齐张开嘴大笑,“或者说,我从来不曾记得过你。丢了一魂一魄的我还是我吗?你不惜堕入酆都受万年苦刑后找回来的我真的是我吗?”
“真的是我吗?”
谢辞昭提刀斩碎它们,可随即便有更多的涌上来,用或怨毒或深情的眼神注视着她。谢辞昭闭眼不看,它们似乎是被她的态度惹怒了,忽然尖啸一声,变作如莲花坛下那些人头一样的空眼无舌,浊黑的血掉在她的身上,变成小小的水洼。
那些浊血沾染在谢辞昭的手臂上,可她却丝毫察觉不到疼痛。
她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抬头望天,却只见一片幽深的晦暗。谢辞昭握紧长刀,无视了头颅们的咆哮,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一刀剖下,她骤然清醒了过来。
时间只过去了一瞬,她看见邪祟缓缓收紧的手掌与小师妹旋身砍下的凛冽刀光,一切都在这瞬间被拉得极慢。谢辞昭站在原地,在吟唱声中,她找到了破局之道,抬手用刀刃划破了掌心。
一念一死,一念一生。
涌动的风雷骤然停滞,圣子足下的血莲坛亦停止了吟唱,齐齐转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了谢辞昭的脸。
春秋两仪刀光芒大盛,劈开了被血光蒙蔽的青天!
被圣子攥在手心的李微尘察觉到了外界的异动。她艰难地动了动眼珠,圣子大如山丘的手包裹住她,她高高举起自己未来得及出手的长剑,将其扎入了自己的脖颈。
圣子哀嚎一声,松开了手。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祂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光秃秃的手指上生出黑色的小花,蔓延作芬芳四溢的花林,林间悬挂着无数森森白骨,“身负愿力之人与身怀仙骨之人……天阶……”
祂狠狠跺脚,脚下的血莲坛被踩得细碎,变成如开闸洪水般的血泥大河,冲着三人奔涌而来。血肉被踩碎的声音混合着惨叫与咯咯欢笑灌入她们耳中,芝麻嗅到血腥气,哇地呕吐了出来,这气味像是千年不死亦不活的人尸,她变回小蛇,恹恹缠绕回了景应愿的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