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谛颐的耐心快要走到尽头, 就在这时,琴心天姥说话了。
许久不见,她的脸变得沧桑了。陈旧的思绪从她的一根根皱纹里被扯出来,将那打碎了的旧瓷器还原,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道:“我有一个女儿, 陨落在一千年前。”
在千年前的那一战中,每家每户每个宗门都死过人。但琴心天姥是个执念很重的人,她接受不了小女儿的陨落,于是想办法收集了女儿散落的魂魄。
虽有魂魄, 但是不全。人死后,魂魄会被领走去往地府重新轮回。而修士死后, 多数灵魂则因承受不了陨落时修为的瞬间溃散而被击溃成数块,拼凑不全, 只能在天地间做游荡的孤魂。琴心天姥将女儿的魂魄收集在净瓶中,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找到不知在何处的剩余魂魄,将陨落的女儿重新带回来。
谛颐问她:“装魂魄的净瓶呢?”
琴心天姥迟疑了一下,答道:“仍在越琴山庄。”
谛颐转过身,问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玉自怜:“你呢,你又干了什么事?”
玉自怜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们便看见一只白色的,轻飘飘的东西从她袖口滑落出来。那纸做的小人巴掌大一只,没有脸,四肢也做得十分潦草,但所有人竟然能从纸人脸上读出胆怯的情绪。
它轻手轻脚地爬到玉自怜肩上,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庇护的姿势。
它想保护玉自怜。
玉自怜迅速将它塞回袖子里去,转身就想走,马上被沈菡之勾着衣领扯了回来。沈菡之搓了一把脸,似乎已经料到会是这样,声音有些发抖:“我当年说错了。你不是把这纸人当成灼璎来养……玉自怜,它就是灼璎,是不是?”
玉自怜被沈菡之扯来扯去,袖子里的纸人不听话,又跳了出来,随着风摇摇晃晃扑到沈菡之拉扯的手上,用手中的小纸剑拼命戳她。
纸剑是软的,它见剑对沈菡之没有效果,便对着她的手臂一阵拳打脚踢。
沈菡之的动作弱下去,放开了手。所有人凝视着这只蹦蹦跳跳的纸人,它分明没有脸,可她们都看见了昔年灼璎的影子。
沈菡之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千年以前,那些怒放的桃花,搁置的棋盘——
从刀宗最高处可以看见剑宗。那两个少年手拉着手穿过粉红的花郁郁葱葱的树,沈菡之咬着狗尾巴草看着她们,草在她的唇边一跳一跳,那两个人也一跳一跳。月小澈那时笑起来还很温柔,硬要跟自己打赌,赌究竟是玉自怜先与她的灼璎师姐修成正果,还是她与自己先置办结契大典。
灼璎师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沈菡之不知何时眼前已经出现一片朦胧的水雾,她擦去泪水,咬牙切齿地笑了一声。那年她要与玉自怜约剑,灼璎她总是偏心自己的师妹,总横插一脚进来不让她们打架,明明和大家都十分要好,可最好的最漂亮的也总是给玉自怜。
那时灼璎生辰,玉自怜来问自己送她什么生辰礼好,沈菡之不假思索,说送你师姐剑穗吧,她最喜欢剑穗了。
送出去的剑穗,灼璎果然很喜欢。但是玉自怜不知道,是灼璎先找到沈菡之告诉她,若自己师妹来问,便告知玉自怜自己喜欢剑穗。沈菡之不解,问为什么,灼璎如同烈日般明艳的脸上竟然破天荒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
她说,玉自怜她家中没有助力,是个十分要强的孩子。初入宗门,什么都得用灵石换,她不想看玉自怜天天接灵赏令出生入死。剑穗便宜又好看,还能换着戴,劳烦她来问时,一定要这样告诉她。
事隔经年,灼璎师姐若有轮回,早已变成了灼璎师妹。她们所有人的年纪都比死去的她大了,可被塞在小纸人里的魂魄却不知道。她或许什么都忘了,只是凭着本能想要保护她的小师妹。
就像是千年前的无数次那样。
沈菡之慢慢放下手。她看起来十分挫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月小澈看着她落寞的侧脸,想说些什么,但似乎是碍于所有人都在此处,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谛颐看了眼那只小纸人,看她们眉眼间相互打的机锋,不用再猜也知道又是个被旧事所困的人。她揉了揉眉心,道:“你们将这些魂魄困着也无用,反而惹眼,最后弄巧成拙。”
然而看她们的神色,谛颐也知晓这些事情无法强求。她道:“先前不曾出事,或许是因为上面还离我们很远。而今出的这些事情已经可以推测出来旧事又得重演一回了,你们做好准备,多的我也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