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三魔使并肩朝着她们的方向疾步走来, 待眼前的晦暗褪去, 两位魔使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惊异地朝景应愿与谢辞昭望去——
修炼至渡劫境,少主与少夫人的体貌已从凡人蜕至了尘仙。而此时此刻,魔主正将她们俩一手一只拎了起来。她嘴上凶恶,可方才内心却暗自为她们捏了好一把汗。
不知多少修士大能走到渡劫期的劫雷时, 过不去天道布下的那一关,甘愿留在被藏得最深的遗憾幻境中含笑陨落。渡这关时, 九天之上降下的劫雷并不是最关键的, 她能替她们挡去四五成身躯之上的痛楚,却对她们所历经的幻境无能为力。
亲生的小龙崽子还好些,人族的小幼崽在幻境中哭得凄惨,分明比辞昭先堕入幻境,可却迟迟不醒, 谛颐险些都要以为她挺不过这一关了。
她不太安心,凝念扫了一遍景应愿的躯体,忽然有些诧异:“你的魂魄正在温补完整,虽然只恢复了一些边角——”
下一刻, 谛颐的动作忽然停滞住了。
景应愿的手腕被她紧紧地抓住了,在景应愿的印象中, 谛颐娘亲从来都是淡漠的上位者君主形象,哪怕与圣子与妖皇厮斗时, 她都不曾失态过哪怕一瞬。
可正在此时,她几乎是半强迫地令景应愿转过身来面向自己,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间,神色惊变:“你体内这段闪金光的东西是什么?”
在这瞬间,景应愿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
这一刻果然还是来了。
早在她于金阙宫内睁开眼的那一刻,她便心有准备。前世他们能找到自己,定然是有鉴别的标准。上辈子她虽然死得早,但心中已预设好了此物或许会随着修为的变化而逐步暴露人前,故而外界知晓她身怀这异物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不求瞒到最后,只求事情暴露得晚些,再晚些!
她走来的每一步都走赢了。她瞒到了渡劫。
景应愿垂眸望向自己。她自身看不见,可她从谛颐娘亲,从二位魔使,乃至大师姐的脸上都看见了如出一辙的惊诧神情——
“娘亲,大师姐,我之所以瞒你们到如今,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将手按在腹间,神色平静,“这是我的仙骨。”
谢辞昭不忍看她苍白的面色,无言垂眸。
在地上的小小血泊中,她看见自己与小师妹的倒影。事已至此,那些破碎的记忆与幻境已自然地在她心中拼合起来,像拼一面摔裂的明镜,虽犹有裂痕,却已大致能看清镜中故事的脉络与走向……
怪不得她那样恨司羡檀啊。
她心中苦笑。若细究起来,这应该是个很俗套的故事。
某个门派的大师姐偷偷爱慕山下的门生师妹,为她刻剑,系在她经过的道路上。知晓她伤势未愈,心有担忧,一路跟到了她出灵赏令的山外。
这位大师姐实在太愚笨。她开窍得太晚,还是晚来了一步,于是不敢上前,始终不远不近地看着。
她看她抬眸看小剑时沉郁眼中划过的一瞬神采,看她在江上灭杀邪祟时不屈的身姿……看她与她人并肩前行,越走越远,最终回来的只有一个人一柄剑。
那位身穿白衣的师妹独自往前走,走去了大师姐看不见的晦暗地方。任凭大师姐如何寻找,可她们此生却再也不曾相见。
大师姐再也不闭关了。
她跋涉过很多地方,去找一具早已被众人遗忘的尸骨。那些细微的蛛丝马迹被串联起来,她甚至带着那柄小剑,找去过金阙前朝次帝姬的衣冠冢前。
那时野草野花已覆盖过整个坟冢,大师姐提刀而来,与小坟对坐半晌,去时那座单薄的小坟旁又新立了一座衣冠冢,坟前各摆了一支开得正盛的牡丹花。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纵使找到罪人,纵使将真相告知天下,纵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所谓魔君……在日复一日的天地混沌中,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大师姐还是记挂着她。
后来师妹又出现了。
这次她真的变成了大师姐的小师妹。可是再度相见,最不该忘却的人却率先忘却,时至如今……
沉吟至今。
她凝视着小师妹体内那段隐隐散发着金光的脊骨,光芒太盛,将碎镜中的裂痕都逐步拼合了起来。
谢辞昭不敢看她,只是垂眸伸手,去看手上那道本不存在的剑疤。
长剑穿掌之痛,她犹记得。那长剑穿心之痛呢,剖骨之痛呢?时隔一世,谢辞昭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我一直找不到你,”她轻声道,“自大比开始之前的那日起,我找了你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