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什么名字?”
“楚狂,”谢辞昭道,“它的名字是楚狂。”
这两个字一出,景应愿仿佛看见了对酒狂歌,削发赤足于雪地中作刀剑舞的隐士。这名字倒很符合它,景应愿心想。孤傲避世,狂放不羁,正是这柄刀的脾气。
似乎听见自己的名字,那柄通体血红含锈的刀不情不愿地动了动,随后重新归于静寂。
谢辞昭道:“你想要这柄刀吗?”
景应愿点点头。她想要它已经很久很久了。
如此却听大师姐叹了口气。她瞥了眼地上的刀,解释道:“楚狂乃是蓬莱学宫数千年前初初开山时,某位已然飞升的仙人铸就的刀。听闻这刀迟迟不肯认人作主,那仙人气不过,又舍不得,只好将其丢至这折戟湖中任其镇湖。历代想拔出它的门生多如牛毛,却都失败了。”
景应愿道:“我就要这柄。”
她伸出手,轻轻搭在了楚狂遍布青锈的刀柄之上。
似乎是分辨出了她的气息,它刀身微微一颤,不知为何,景应愿竟能从它身上读出几分诧异的情绪。她摸了摸楚狂的刀柄,道:“你愿跟我走么?”
景应愿话音刚落,便见这柄楚狂刀骤然发出颤动蜂鸣声。
她心中刚一喜,提着刀柄要拔,却听蜂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将她双耳震出血来。整座折戟湖都在颤动,她险些跌倒在地上,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肯放手,直到指缝中都沁满血色,直到灵力为此耗去大半,她也不愿走!
谢辞昭修为更高,身形还能堪堪稳住。她看着这纠缠的一人一刀,心中十分奇怪。她当初也听过师尊的告诫,试拔了一下,见楚狂毫无反应,显然是不愿与自己走,便转身觅到了自己如今这柄金光灿灿的春秋两仪刀。
按理说,如若楚狂不愿与人走,刀身自然也不会为其而鸣响才对。
现在是怎样的情况,她一头雾水望着拉扯的刀与人,心想,这是欲拒还迎?
方才经过那好一番震颤,周围的温度似乎又冷下几度。就在这几息之间,景应愿的手已经被不知何时重新凝结起的冰渣与冰棱刺得鲜血横流,很快就刮出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谢辞昭心道不好,上前道:“小师妹,湖水似乎要重新凝结了,此地不宜久留。”
景应愿满心都是这把刀,当然不肯轻易放弃,便道:“师姐你先走。”
折戟湖重开一次不容易,她今日誓要这把楚狂跟着自己走!
*
湖水寸寸凝结,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湖岸边的几人看着逐渐从水中上来的门生,左看右看都不见景应愿与谢辞昭的影子,都有些坐立不安。
春拂雪见沈菡之神色凝重,安抚道:“辞昭也在,她性子一贯持重,不会有事。”
沈菡之想起自己座下这二人的相处,愈发有些头疼:“……她或许在旁人面前是如此,此时我不该将她与应愿放在一块的。”
柳姒衣蹲在湖水边往下看,急得坐立不安,问道:“师尊,我下去帮大师姐和小师妹吧!”
“如今去了也是徒劳,”沈菡之从身后拔刀,“你还没下潜至湖底,恐怕湖面便已全封好了。再等一刻钟,如若她们还不上来,我便亲自劈湖下去。”
千尺之下,景应愿忘却了一切,仍旧在拔刀。
见她不走,谢辞昭也不走。她们面前逐渐支起冰棱,她便一一斩断,为小师妹提供方便。刚因进阶而伤势痊愈的小师妹身上又遍布伤痕,整个人都冻得发青,可从始至终还是不肯放手。楚狂被她扰得无可奈何,整柄刀摇来晃去,但就是不愿从泥砂中起身。
二者拉锯般较量,眼见冰层已经快封至她们头顶时,身旁数把刀剑竟在此时齐齐震响,似乎在为她们保驾护航。
而就在此时,景应愿忽然听见了一声叹息。
她怔住了,全然不顾在原本在湖水中漂浮的发丝已然凝结成冰须,不顾手脚冻得青紫,就连血也凝固成了小小的冰棱冰霜,只是静静听着手中楚狂发出的叹息与呼吸声。
或许是幻觉,她耳畔传来低低一句呢喃,景应愿用力分辨,却只听得那句话的后半句。
“……好不容易重来一次,你何必舍生求死?”
刹那间,她仿佛置身古寺,听得万千铜钟共鸣同响。无限庄严,无限虔诚,世间扰人的一切外物都化作流水匆匆而逝,只留给她一片无穷尽的空茫。
在这片空茫下,景应愿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正是因为重来一次,”她握紧手中刀柄,重重往外一拔,“才要做尽前世未曾做过的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