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折射出的光将景应愿苍白的脸照亮。
在她踩上湖底的那一刹那,感知到她气息的千把刀剑忽然一震,随后疯狂颤动蜂鸣起来。这些刀剑齐齐嗡鸣发出的声音透过湖底一路上传,直到平静无波的湖面泛起涟漪,岸边的树干花枝也随之震动。
沈菡之从地上站起身,往湖底看去,远在剑峰师尊殿中的玉自怜陡然睁开眼睛,明鸢坐在棋盘前,久久未动的手执黑落下一子——
直到风云变色,天地共鸣!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位少年的手握住了深深陷在湖底的那把刀。
第058章 吾名楚狂
所有人都听见了来自湖底的动静, 沈菡之一贯随意的神色微微变化,往湖底望去。
水波荡漾,用双眼自然看不清水下发生了什么, 她凝神用神识一扫, 本就僵硬的脸色变得铁青。一旁等着的柳姒衣哪里见过自家师尊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由紧张道:“师尊, 底下发生了何事?”
沈菡之道:“有人动了最底下的那柄刀。”
心系应愿的几位伙伴一直等在她身边, 她们都是外宗门生,闻言皆有些好奇。晓青溟是第二次来了,与沈菡之也算熟悉,便率先替其余人问道:“沈仙尊, 底下的那柄刀有什么由来么?”
那柄刀啊。
沈菡之苦笑两声。
千年前她自负少年天才,在那一辈的修士内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手, 整个四海十三州都流传着她战而不败的传说。有日她照例在学宫内招风惹草, 越级将某个师兄打得告饶。对方挨了顿打,恨恨道,欺负修士算什么,有本事你将折戟湖底的那柄刀拔出来啊。
沈菡之说我没本事,又将他按着揍了一顿, 却暗暗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后来折戟湖重开,沈菡之卯着劲一路冲到湖底,一眼便看见了那柄他们说的长刀。它太特别,哪怕从未见过它的人也能清楚辨认出它, 沈菡之伸手就拔,可无论她怎样拔怎样耗, 这柄刀却不肯为她颤动哪怕一瞬。
沈菡之是何许人也,她从小就犟。她直到在湖底拔到浑身灵力都耗尽, 那柄刀终于烦了,发出了自始至终的第一声蜂鸣——
震得她吐着血在湖底飞了百尺远。
或许是看她可怜,同样身处湖底的月侯刀于心不忍,见她掉在自己身边,便主动将刀身挪出砂石,为她而鸣。
沈菡之抱着月侯刀鼻青脸肿地回去了,她心里窝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位师兄再打了一顿。
后来有无数后辈如曾经的沈菡之一样想拔那柄刀,诚如沈菡之如无数前人般想证明自己会是那柄刀的主人。这些人中有的是怀揣雄心壮志的少年英才,有的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愣头青后生,有的只是路过,顺手拔一下。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他们都失败了。无一例外。
沈菡之道:“那柄刀啊……它有个名字。”
*
谢辞昭眉心狂跳。
她看着小师妹仿佛受了什么感召般直直往湖底最深处的刀剑冢走去。她每走一步,身侧沉寂已久的兵器便为她嗡鸣一声,她的指尖一路划过这些刀剑铁戟,动作亲昵,不像人与兵器之间的互动,倒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
这些声音汇聚成河海,越来越响,越来越剧烈,直将她们脚底下踩着的坚固泥沙都震得碎裂,蔓出土黄色的尘烟。谢辞昭跟在她身后,看着小师妹就这样一步一步往最深处行去——
直到她停驻在某柄刀面前。
这是藏在湖底深深处的刀剑冢,数千把刀剑围绕着其中一把呈棋盘状散落开,它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镇住整座折戟湖的阵眼。
只要来过的修士见过它,便一定不会错认它。
在一众刀剑的映衬下,它显得愈发奇特,竟呈现出极深极浓的暗血红色。刀身是生了锈,在刃上如星点般散落,一红一青交错着斑驳开来。
分明是在湖底沉寂了不知几千年的古物,可未曾被锈迹覆盖的地方却仍闪着森森寒光,一如当年铸出时那样锋锐不可挡。
它是一柄天生的杀器。
景应愿缓步走到它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它,在它唯一一块还未附上锈渍的刀身反光处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它还是一如当年冷漠不爱理人,可它却不曾知晓,自己在身死的数年里做了无数个梦,梦中手执它挥过无数次的刀。
谢辞昭道:“它有个名字。”
她背上的春秋两仪刀见了旧友,愉悦地颤动起来,像是在跟它打招呼。然而深深嵌在湖底的那柄刀却不为所动,景应愿见惯它这副模样,不由笑了出来,说来这样多年了,自己却不曾知晓它究竟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