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鹿云半跪着,甚至隐隐分不清究竟此时是现实还是梦境。
那些物是人非的记忆太过漫长沉痛,纵然她用尽全力压抑下去,见到众人时却齐齐翻腾喷涌而上,宛如惊涛骇浪,将渺小立于其下的她在一瞬间击垮。
熹儿还在旁边,姜鹿云不太愿蛇女看出自己的异样,又怎样都控制不住眼眶中不住往外流的的泪珠,只得埋头于小宝的脑袋顶上遮一遮。
小宝很乖,她从小就这样懂事,此刻被阿宝的动作搂得太紧有点疼了也不说,感觉到阿宝的情绪不对劲,反倒小大人一样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摸阿宝的脖子后边,担忧询问:“阿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师姐已皱眉走了过来。
阿宝有些想笑,喉咙却被堵得发疼,背脊颤了下,才缓声开口:“……没有,我很好。”
师姐伸手来抬起阿宝的脑袋,绵软的布落在她湿漉的眼睛上,但遮不住两行早已沿着脸颊滑落的水花。那两滴泪落至她的下颚,凝成一团,垂进衣襟,将太过浓厚的苦痛也稀释了许多。
她顺从地由着师姐擦拭眼角,终于扬了唇,声音轻得像一阵飘然拂过的风:“我很好。”
“只是见到你们,太高兴了。”
熟悉的剑修最喜爱的那种糖果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大小姐拧眉抱着胸,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嘴却拐了十八个弯:“姜师姐是什么没长大的宝宝吗?见到人了就要哭?”
姜师姐微微一笑,软声回:“见了天姝师妹,自然激动。”
姚大小姐这张嘴,真是从头臭到尾。
天姝师妹如飞天的蟑螂,怒而窜上,被一旁的剑修眼疾手快地抓住后领制裁,用目光示意。
阿宝都哭了,让让阿宝。
蛇女一直没出声,垂手站着凝视姑娘的一举一动,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
见姜鹿云被众人围着,她沉默后退了一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熹儿。”
那人在唤她。
这般高兴了,竟还会记得她吗?
姜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脚下的步子没出息地停了一霎,平静道:“我去买些东西。”
“……早些回来。”
姜鹿云望着她的身影,眸色略显复杂,不曾拦她,只低声嘱咐了最后一句。
这一次,蛇女没有理会,很快独自消失在此方院落。
阿宝转头就对上了师姐的眼睛,姜雪青虽未启唇,眼中神色却分明了然。
也不知她是从哪儿晓得的那些事。
上一世养大的徒儿成了这一世的道侣,早不知在床榻间欢好了几次,如今又被师姐一眼看透,姜鹿云无奈偏过头闭上眼睛埋在小宝的脑袋上,尴尬和不知所措再次席卷而来、将她击倒。
更别说还有昨晚发的那一通脾气,自己吃了自己的醋,实在是……太荒谬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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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女回来时已至子时,姜鹿云点着一盏灯、坐在软榻上等她,正随手翻阅杂书打发时间。
屋门被推开的瞬间,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蛇女还穿着上午那身墨蓝长裙,脸颊上晕染着大片艳色。她的竖瞳亮得骇人,在侧眸瞥见姜鹿云的那一刻仿佛瞄准了自己苦寻已久的猎物,贪婪窥觊着姑娘的每一寸,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
姜鹿云放下书,见姜熹如此,不禁蹙眉:“熹儿?”
蛇女应了,甚至还对着她弯下细长的眸,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身前。
这状态着实不对,姜鹿云垂着眼帘想躲开,却被她掐住下巴用力在唇瓣上咬了一口。
毫不收敛的力道,浅淡的腥味弥漫开来,刺痛感叫姜鹿云额角一跳,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微沉:“熹儿,不许这样。”
分明被欺负的人是扶风,蛇女倒像是被人狠狠训了、比她还失落伤心些,没露出来的尾巴焉焉扫了扫,探头趴在她的肩上,手指抚着她的白发,猫儿似的可怜乞求:“我想给你挽发描眉,好不好?”
又仿佛想起什么,姜熹取出一壶酒倒下一杯,献宝般送到她唇边:“是我从外边买的,味道很好。”
姜鹿云扫过那杯看似清澈的酒水,掀开长睫定定注视她,轻声问:“你想让我喝吗?”
蛇女好像听不懂她的意思,只疑惑地将酒杯晃了晃,无声催促。
姑娘浅淡地笑了笑,倒也遂她的意,就在她的手上将这杯酒饮下。
随后,姜鹿云起身,抬手将自己的发冠摘下,白发如瀑般散落,自去了梳妆台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