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薄雾朦胧,天光透亮,粉紫霞光自厚重云层间泄露出来,染红连绵起伏的黛青山峰。
如果身后那个讨人厌的浪荡子没有跟上来,麦穗会更有兴致欣赏这番美景。
岑淮颂上前,小臂搭在露台边缘,指间摆弄着做工精细,镌刻逼真的银白烟盒。
只听“咔哒”一声——
盛有香烟的银制小盒被打开,他从中取出一支,衔在唇边,又将敞开的盒口朝向麦穗,递了过去,“来一支?”
麦穗懒得应付,声线寡淡:“不必。”
提议被拒绝,岑淮颂没半点不好意思,将烟盒随意扔在露台的红木圆桌上,取出打火机,将烟尾点燃。
在这一刻,烟草香四散开来,与谢冯笙常年随身携带的不同,这味道更为浓郁刺激,麦穗眉心微蹙,抬手在身前晃动几下,试图将烟雾挥去。
她的胳膊来回摆动,落在岑淮颂眼中,颇为滑稽,他从不克制隐忍,笔直的背靠上露台扶杆,两臂张开,搭在上面,低头笑起来。
这笑可谓嘲弄意味满满。
“你喊我过来,就是想让我吸二手烟的?”麦穗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岑淮颂没有任何试图阻拦的动作,只淡淡道:“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有怎样的本事,把不食人间烟火的谢少爷迷得头脑发昏,晕头转向,甚至抛弃长久以来坚持的原则。”
“本事倒没有。”麦穗背对他,偏过脸,用余光去看,“可能因为我比岑律讨喜一点吧。”
岑淮颂听得出她语气中的讥讽,薄唇轻启,字字珠玑:“我当然比不上麦小姐,稍费心思就能拿走谢家掌权者私人财产的半壁江山,佩服佩服。”
“你说什么?”麦穗猛地转过身,浑圆狐狸眼中惊诧之色甚深。
岑淮颂并不想回忆。
事情的起始点在这一年的元旦,圈子里平日联系熟络的几人忙里偷闲,约出来小聚。
地点没选在平日常去的离岸顶级商务会所,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往长宁市中心区一家新开的酒吧。
推杯换盏间,并无人劝酒,谢冯笙却兀自喝了很多。
他起身,走到包厢窗前,将两扇玻璃推开。
弦月不见,繁星隐匿,凌晨的天空被一张漂染成墨的巨大幕布遮住。
彼时的谢冯笙目光晦暗,看向街道对面,已经暗下去的四字招牌。
岑淮颂不知这家酒吧开在清远茶楼的对面,只当年底公事堆积,谢家繁文缛节太过沉重,让他心烦意乱。
不成想酒过三巡,谢冯笙突然开口问他:“我记得你很会处理婚姻官司。”
闻言,岑淮颂应该是呆滞的。只是那时,他亦陪着喝了不少的酒,随口回应:“是啊,你家谁要离婚?”
“只能是离婚?”谢冯笙又问,“你从未经手过婚前公证吗?”
“也有,但我没听说你家谁要结婚啊,一点风声不漏,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
谢冯笙没再答,视线落在手中玻璃杯的液面上,又好似依附着自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在包厢内打了个转,再从窗口溜出去。
那日发生的事,岑淮颂并没当真,只认作酒后戏言,算不得数。
只是他没想到,一个月后,谢冯笙独身一人,驱车来到律师事务所。
宽敞静谧的会议室内,两人相对而坐,并未让第三人出现在当下场合里。
黑色实木长桌,厚厚一摞资料放在深棕牛皮档案袋上。
放置在顶部的一张纸,中央印着五个大字——
婚前协议书。
分明是最熟悉的字眼,岑淮颂却觉得格外陌生。
那一瞬间,他恨不得自己是绝望的文盲,也好过被A4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砸得晕头转向,难辨东西。
“不是,你认真的?”岑淮颂表情错愕,满是不赞同,“和谁?”
问出问题,他并未给谢冯笙时间答复:“先别去,你现在心里想的最好不是我认知里的那个人,我接受不了。”
“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不能因为被蛇咬过,就将所有缰绳当作危险源,这对她来说并不公平。”谢冯笙忍不住辩驳。
岑淮颂并不想听他的道理,更觉谢冯笙这话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没有依据,极不靠谱:“一个十八岁就在山城小镇里声名狼藉的女人,我有自己的判断力,你也不必强行解释她的好。”
“虽然你现在愚不可及,但作为朋友,作为你斥巨资聘请的专业律师,我还是有义务提醒一句。”他抬起手,指节弯曲,在桌面轻扣两下,“这份协议一旦签下,你名下所有可以自行划分的资产,都会有她的一半,甚至包括集团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