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冯笙刻意忽略从心脏深处攀升泛滥的缕缕酸楚,忍过胃腹一阵胜过一阵剧烈疼痛,尽可能让自己的声调听上去平缓、淡漠,“以后的路恐怕要你自己走了,当初答应给你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还有蓝山公馆的那栋别墅,你不是喜欢那间温室花房么,我也让律师补充到赠予协议当中了。”
男人最后一个字落下,尾音很轻,即便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也像一朵被抓散于掌心的蒲公英,飘飘扬扬消散在微风里。
理智告诉麦穗,谢冯笙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白纸黑字写在契约当中的内容,是她应得的。
但心底深处破土冒芽的不甘却在脑海中不停重复:倘若真的拿走这些,他们之间的牵扯羁绊就会慢慢消散在往后的茫茫岁月。
麦穗踱步到窗前,将最上方一扇窗推开。
暴雨过境,夜凉如水。瑟瑟冷风吹过,将脸颊两侧的碎发吹散,将混沌的大脑吹醒。
麦穗望向远处薄雾笼罩的山峰,少见开始审视回忆过去几年时光里的自己。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谢冯笙的感情从最初的利用,转变为掺杂真心的倾慕,再演变成甘愿赌上一切的誓死奉陪。
是他于繁忙公务抽身,装作心有灵犀的巧合,陪她游遍微博小号点赞过的景点时?
是山城援助计划开始,他抗下所有压力,把她带回长宁时?
还是暴雨冲塌屋顶,他不顾危险,强势将她拽入怀中,从土胚房带到旅店时?
麦穗想了又想,沉寂半晌,在黑暗中兀自摇头。
这些都不是。
而是在那个她始终不愿承认的平凡日子,她一如往常靠着田埂旁的大榕树发呆,他还没有习惯乡间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朝她走来,用随身携带的折叠刀给她削了个最讨厌吃的脆苹果。
视线交汇,四目相对,他们不约而同沉沦在彼此的眼睛里。
以利益置换为名的小心试探至此开始,将一见钟情的暗语埋葬在种下的每一株向日葵与麦苗的土壤里。
眼角有泪水滑落,麦穗随意擦去,拼尽全力压下胸腔的剧烈起伏。
下颌仰起一个角度,她看向如渊如幕的夜空,缓慢将手臂抬起。
凭借肌肉记忆,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搭上另只手的无名指,把那一枚银圈取下。
大概天亦有情。
在她将那枚精心设计的麦穗状戒指举至眼前时,清泠月色拨开厚重堆积的乌云,毫不吝惜地倾泻洒落。
银辉柔和,麦穗用目光将戒指细细描摹。
半晌,她头也没回,将胳膊递到身后。
‘叮当’一声,是戒指与大理石桌面发出的清脆响动。
麦穗缓慢而郑重地闭上眼睛。
这场属于她一个人的黄粱美梦,彻底结束了。
平静过后,麦穗不再选择歇斯底里地争论辩驳,而是心平气和地与谢冯笙相对而坐。
“谢冯笙,这是你第二次放弃我了。”她的声音低缓有力,如同锋利刀刃,一下接一下在谢冯笙的心脏镂刻。
手掌蜷缩又松懈,挽留的念头一闪而过,可他不能放弃这么长时间的谋划,不能让害死母亲妹妹的凶手继续逍遥法外。
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谢冯笙吁出一口气:“对不起,这辈子是我欠你的。”
“不。”麦穗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怪只怪相遇时的目的不够纯粹,这大概已经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我这个人很自私,这些东西我一样都不会接受。我要让你每一次回忆往事,都觉得亏欠。”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如同魔女施下诅咒,“谢冯笙,你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了。”
—
麦穗是在三天后离开长宁的。
她没有再去公司,吩咐助理将工作交接出去,而后买了一张前往临安的早班机票。
她没在京郊别苑逗留太久,签下离婚协议书的当天晚上,便将为数不多的行李收拾好。
谢冯笙将主卧让出来给麦穗一人居住,她想了想,又做了一些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布置。
整夜未眠,在翌日天刚蒙蒙亮时离开,没再与任何人道别。
宋姨带来这则消息时,谢冯笙正坐在书房的长桌前接受董事会重要股东的质问与批斗。
闻言,他沉默良久,敷衍着将视频会议挂断,起身前往二楼。
第41章 月照逢生(一更)
晨曦微露, 影影绰绰投射在地板上,形成大小不一的点点光斑。
主卧门把似有千斤重,搭在上面的手迟迟未能压下推开。谢冯笙少见生出一丝怯懦, 他低下头, 目光落在划痕残存的锁眼上, 记忆也紧跟着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