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人同时在三中附近的公车站下车,她正要把在车上已经打好腹稿的、准备用来道别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先下车,走在前面的李槜却突然回过头来,抢先一步开口。
“温迟迟,”李槜顿了一下,侧脸被树木阴影笼罩出些许凌厉,“或许,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我啊?”
好像在开玩笑,但实则又能轻而易举体会到他是认真的那种语气。
后来温迟迟无数回想起这幅画面,以旁观者的视角探寻时才发现,原来他们间本来有过无数次到此为止的机会,如她原本期盼的那样,退一步就无需迈入深渊。
她那时以为是自己勉力维持,但其实每一次都是他主动拉住快要断裂的缘分。
画面跳转到此时此刻,面对李槜这么干脆又出乎意料的一句问话,温迟迟蹙着眉几乎是怔愣,只知道望着他。
少年的眼睛毫不避讳,眼神似乎很轻,轻到刚刚脱口的话好像只是闲暇时随口一提的消遣。但又分明坚定着没有移开,直直面对她的,只想要寻求一个确凿的答案。
温迟迟心脏陡然一紧,呆愣着迎接他的视线,下意识忘了反驳,半天只憋出一句:“怎么突然想起这么问?”
这话其实挺像不打自招的。
对面,李槜依旧定定地看着她,瞳色深沉,让温迟迟反而变得冷静下来。
她微垂了下眼,气息转换间重新叠好伪装,把内心真实的那丝情绪剥离出来放大,再看向他时几乎已经毫无破绽。
在学校的时候两人之间会有很多自然的、或者说不可避免的交流,但很少会有用得到这样需要正式称呼对方姓名的时候——当然了,两人仅限于学校、因为距离带来的交流好像也并不真的需要什么额外称呼。
所以故作镇定的温迟迟没有意识到,她以为的自然和流利,处处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生涩甚至是刻意。
就是那种,会让对方觉得她或许并不怎么希望两人之间产生对话,但又不得不强寻耐心来对话的刻意。
也因此,李槜顿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像是也在思考,却回答得依旧直白:“就感觉你好像不是很想和我说话,刚刚也是......”
他微仰了下巴,仿佛面前还是那条街,“而且在街中间,你看见我,好像想跑来着。”
一连两个好像,语气却分明确凿,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低落,在温迟迟看来表情却如常,顶多可以类比写不出文言文时候的一丁点烦躁。
可莫名的,那些从意识到李槜在说什么开始就已经在心里暗暗打好的腹稿,如今临头却全部被重新吞回肚子里,温迟迟原本设定好的巧舌如簧,在此刻生生被自己按捺住——
她居然说不出什么欺骗的话,尽管她曾经擅长于此。
这个公交车站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的几乎能听见风声。不远的地方是店铺,人声嘈杂,世界仿佛被分割成两个独立的个体。
“我没准备跑,”身高加上此时的距离实在不算远,温迟迟看他需要微微仰头,她同样直视着他的眼睛,半坦诚道,“也没讨厌你......”
这是一个完全算不上优良的答案,但因为不想欺骗,温迟迟的话也只能戛然停在这里。
她喉头有些发紧,等着李槜接下来的话——她想,他应该还会说些什么的。
只希望不要让她太难圆。
头顶的天阴阴的,似乎要下雨,吹过的风也夹杂着凉意。
李槜点点头,说:“挺好,没有挺好。”
她设想好的几种答案再次落空,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让温迟迟快要无所适从。
质问的人游刃有余,未开口的人却已经狼狈不堪。
温迟迟终究是做贼心虚,抿了抿唇,只好又开口,主动接着之前的话道:“不过之前面馆的事情,我确实还欠你一句道歉......”
“嗯?”对面原本没什么表情起伏的李槜听见她这话,突然又看向她。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这回事。
温迟迟不动声色捏了捏手心,下定了什么艰难的决心,声线是因为尴尬而起的艰涩:“就,之前在面馆,那什么......”
她自己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怎么都做不到真的把事情再复述一遍。
这件事确实是温迟迟心里的一根刺,是和王思琪复盘过往都会下意识跳过的程度,要不是今天恰好话赶话,估计能昧着良心跳过一辈子。
毕竟说实话,实在是太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