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城三月,潮湿的季节,漫天飞卷薄薄纤纤不可见的水雾,像笼罩在两人身上的浅淡光芒,既然摸不着,便更生出了浓重的不甘。
薄荷味,蜜桃味,清冽而微沉的水汽萦绕在咫尺之间。
司遥鼓起勇气,又凑前一些,声音贴近:“简寻,你以后会有一个家,再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
夜色里,简寻眼神微变,深沉如井,却又在无尽的漆墨当中绽开了点点星光。
“或许吧。”
他悲观地说着,面上却带了丝浅浅的笑意。
小小的人儿似乎尚且无法立下不可违逆的诺言,笨拙地表达着盛烈的情感,小心翼翼维护彼此的自尊,怕伤害,怕过界,怕求而不得,怕得不偿失,怕会错意,怕不能到所谓的永远,忽略了眼前的朝夕。
司遥语气认真:“你会的,简寻。”
不远处的地标骤然变换了刺目的光,照亮司遥的脸。
她眼里水波盈盈,泛着湿漉漉的光,圆润的红唇边挂着淡笑,那光源映在她身上,仿若神女的圣光。
少年喉结轻滚,抑制着心底的一阵呼之欲出的冲动。
他忽而站起身,转眸看向幽深的江面,低声道:“我送你回去,太晚了。”
司遥恍然憬悟,忙抓起书袋点点头。
简寻高大的身子掠过一束束光晕,她此际困意上涌,迷迷糊糊地跟在他身后,穿过阶梯,步过马路,最后,他目送她慢吞吞地走进了小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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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寻被迫搬到学校住宿。
因他有一次晚修离校,在马路边见着了冯婉萍和陈耀辉。
他转身躲进校门,在操场等待月落日升,整宿没合眼。
高考将至,他无暇分心,学校反而成了短暂的避风港。
简寻拿集团奖学金,转学过来便说好了减免一切学杂生活费,安排他住宿舍,只是他最开始没点头。
李天铭虽然诧异他突然提出申请,但心想这孩子一向自觉,应当也考虑在学校方便静心复习,由此很快批了手续。
二中住宿生不算多,校舍环境比较简陋,但尚算干净,事实上,除了要与旁人空间共享之外,住宿舍比在城中村强得多。
他住学校,没办法再外出打工赚生活费,饥一顿饱一顿掰着饭卡上可怜巴巴的余额喝汤拌饭,仍然咬着牙不肯露怯半分。
后来,简寻跟老师申请周末使用学校机房,年级第一开口,领导总能破例,他心底已有了赚钱的门路。
简寻住校后,司遥跟他的来往愈加频繁。
两人时常凑在一块做题,放学后稍稍拖慢速度,便会一同去饭堂。
张承宜不怀好意地揶揄过几次,都被司遥堵了回去。
后来,司遥隐隐瞧出简寻捉襟见肘,在吃饭时也格外苛待自己,屡次逼问他不答,她自有办法。
司遥往往点很多菜,坐下后装作懊恼地“哎呀”感叹,说自己什么都想吃,一不小心点太多了。
为了不浪费,她不断往简寻碗里夹菜,他不吃也得吃,否则就是浪费粮食。
简寻冷淡觑她,安静地握着筷子等她当搬运工,不说破,默默接受司遥的好意,最后见她眉眼弯弯,心满意足地夹了块肉塞进嘴里,鼓起的粉腮像只进食的小动物,令他赏心悦目。
两人吃饭时很安静。
简寻身上没有不好的习惯,缓下节奏来,吃饭慢条斯理。
他的教养和举止得体到令人看不出半点破绽,在学校里,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校服,如同司嘉年所言,在这段时期,没有人可以凭借外表判定出身。
可是,他明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孤零零地学着生存、处世。
没人教他该如何讨好,如何让人喜欢,他从来冷冰冰,冰冰冷,又因天赋异禀,透着些傲慢不可一世。
越偏僻的地方越狭隘,渺小的人无法理解超脱寻常的存在,所以,他在南禺受尽冷眼,更被视作怪胎。
而在扬城,同学们心口如一地称赞他为大神,虚心请教,由衷佩服,他不再是那个支离破碎没爹没娘,身缠风月绯闻的异类。
出身不同,身世相悖,两个世界的碰撞,在外人眼里看来异常和谐。学校里有些流言蜚语,可司遥不在乎,简寻更无所谓。
他们从没说破,难抵隐秘的情愫破茧欲出……
高考无声无息落幕。
考完理综的那天下午,漫天飞扬着高中三年汗水和眼泪化作的纸页。
簌簌然从天空飘扬而下,毕业生的心弦松下,连空气都飘起清甜的气味。
司遥找不见简寻,穿过每一层考场教室,有些气喘吁吁,最后停在四班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