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溟,我,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来岸上……”
宁合说得有些磕磕绊绊。
他刚才见她出神,猜她必定是有着什么无法释怀的往事。
可这问题算是她的私事,她没有必要告诉自己。
“逃难。”芷溟双眸里含着幽深的光,罕见地低下了头,神色难辨。
“那你还回去?”宁合有些震惊地睁圆了双眼。
他绞尽脑汁地想也很难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必定是神仙斗法,掺和其中很容易就会丢了性命。
“一定要回去。”芷溟微抬起头,看向宁合,瞧见他的脸色变得煞白,又蹙起眉头多补了一句。
“所以我不能带你走。”
纠结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要走,怎么会料到世事如此无常——她出手伤人,再次和他牵扯不清。
若不到万不得已,自己确实不应该带着他回江底去面对未知的危险。
“不能……吗?”宁合仿若失了魂魄一般喃喃自语。
“可是你都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他的心一下子乱得不行,他倒宁愿芷溟回去是过她从前的生活,偶尔回来看看他就好。
也比面对那不可名状的恶人要好得多。
“你会不会……死?”
宁合此刻的情绪突然激昂起来,再开口的时候带了几分委屈与斥责的怒意。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眼眶红红的,脸颊也涨红得宛如熟透的浆果。
头顶还冒着些热气,配着凌乱毛茸茸的马尾,显出几分滑稽。
芷溟颇有些讶异地望着他——她还是头一回见他动怒。
初见这人族的时候只觉得他怯懦弱小,连人族同胞的恶意都不敢反击回去。
后面相处了一段时间,不知如何他愈发大胆起来,当然也只是对她大胆,他对他姐姐的态度,就如他之前那般害怕退缩。
“假如母亲和师傅都遭遇……我没办法真的这么浑浑噩噩假装一切如常地活着。”
芷溟心头难忍针扎般的刺痛,她的隐忧,她无法说出口的那些话,都是悬在她心上的石头。
但她很快又深吸一口气反驳道。
“倒也不一定会是最差的结局……”
“可,可是她们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宁合的泪珠慢慢滚落到腮边,说话的声音哑了几分。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女人的侧脸,在橘红色的烛火微光照射之下,反射着难以言喻的坚定神情。
心里的苦涩逐渐蔓延开,绕得他喘不过气——她没想过他,在她心里,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假使她们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他也希望她平安。
芷溟去掰他的手,却发觉他这回比从前扣得都更紧,头也倔强地扭向一边,躲着不敢看她。
她轻笑一声,淡淡道。
“你这样真的很像神殿周围的绿毛蚌。”
“?”
宁合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有些脑袋发懵,伸手揉了揉肿胀发酸的眼睛,忽然一下子就泄了气。
这两天他的心绪大起大落,没有哪一刻是真正放松下来的。
“绿毛蚌,外壳比石头还硬,总是等你一个不注意的时候咬住你的脚,然后你就只能答应带她们去石头阵。”
明明从没有去过江底,宁合的眼前却展开某个奇异的场面——一只拖满黑色长须的大蚌,也能闷声口吐人言。
他倏地有几分想笑,可那点挠痒痒才出现的笑意就卡在嗓子眼下,冒不出来。
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很苦涩,因着不甘而搂住芷溟脖颈的双臂也无力地垂下。
等到油灯燃尽,外面的天色已经黑得可怖,眼前女人的神情依旧没变,很安静地看着他,又像是穿透过他,看他身后那排半新不旧的砖墙和那扇大门。
“若无事发生,到时候我带我母亲来治好你的脚。”
芷溟说得轻描淡写。
“啊?河神大人要来?”宁合慌乱不已,这间瓦房来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母亲的朋友——一个县丞。
但因为时隔太久,他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我母亲会些医术。”芷溟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将他不听话的手给打开了,宁合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紧接着怯怯转过身去,小声问她。
“是不是在骗我啊……”
宁合委屈得直想哭,他相信这女妖精没骗他,可是若她说的是真的,她能不能回来,会不会死都是未知数。
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等待。
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
“我打算,把这个留下来。”芷溟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到了卧房,指向床边的那个紫色大田螺。
它在只有片刻微光的黑夜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静蓝光,像是某种活着的,能一呼一吸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