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开了,周围响起船客们的交谈声,普通人的茶余饭后,无非就是家事国事。
说起国事,辞辞也是行到途中才明白县尊大人的良苦用心,他遣她远赴江左寻亲,无非是想她远远地避开一段时间,他好一心一意料理天地间的大事。
她走后不久,戎国人趁着回暖,以他们的玉霜郡主在华朝境内失踪为由犯边,眼下西南三关和几个边境小城都在紧急备战,这种时候,哪能兼顾儿女情长呢。
叶大人此刻,一定很忙吧。
避开一段时间也好,此行能够完成母亲的夙愿再好不过。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往后总归是有盼头的。辞辞心道。
周围交谈的激烈程度不减,人们在痛骂辰州临川县那个通敌叛国的狗官,有消息称他向蛮族人献了图,方便他们长驱直入。
又有人道这狗官被驾临西南的太子殿下砍了头颅。
素不相识的人们聚在一起痛饮杯中物,畅聊前几天的阙天关大捷。也有人哀叹战争一起生灵涂炭。也有人说起家里如花似玉的娇娘,痛批自己如何如何的配她不上,这大约是醉话。
稍远一些的黎民这样无所畏惧,实属好消息。
辞辞被这松快的气氛感染,往嘴里塞了颗甜滋滋的蜜饯,同身旁同样带笑的陈娘子闲聊几句,拿起书认真地翻看起来。
一天过去,她透过小窗听流水潺潺,见证太阳的东升西落,又侯着月亮升起。天将暗时,船家呼渡口的名字,缓缓靠过去系了绳。
透透气也好啊,自觉被束缚的乘客纷纷下船去。这个渡口十分热闹,河两岸缠着色彩纷呈的纱灯,怀抱人家高低错落的小楼,又有人来人往的喧闹,各种影子倒映在水中,水晶宫似的。
辞辞正惬意地呼吸,桥上的小童子忽然跑来塞给她一件东西。他笑嘻嘻地,跑跳着隐匿到人群中去了。辞辞云里雾里地接了,低头去看。
借着光亮看清,她的脸色变了变,将那东西胡乱掷在水中,返回去。
半夜又碰见渡口,辞辞照例要下去走动走动。
人若是心存侥幸,同样的事情便会再度发生。这回受委托的是个衣衫破烂的小姑娘。她慌里慌张地把东西塞给她,一瘸一拐地挪到角落里躺下。
辞辞神色复杂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一股恨意忽然涌上心头。伪装成客人的侍卫警惕,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辞辞笑笑,只说是被路边的小孩子捉弄了,摊开手,将那东西远远地掷在水里,噗通过后起涟漪。
第一次是小时编织的竹蜻蜓,第二次是河滩捡回来的好看石头。这代表的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用这样手段的人是赵俊生无疑。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再到了有渡口的地方,辞辞干脆不再下船了。陈娘子问起时,她只以天冷或是水深搪塞。
七日之后,安然抵达陵州。
雨雪缠绵,亭台楼阁笼在雾气里,湿冷。
沈家的族人热情地接待了她和陈娘子。故人相见,诉说许多往事。辞辞插不上话,被几个同辈领着看过娘亲从前生活的地方,方才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散落在外的血裔归来,要择黄道吉日告慰祖宗。三日后天气晴朗,经过沐浴和斋戒,年迈的族长领着她踏进祠堂里。
祠堂里总不见阳光,外人也不配来。辞辞捧起焚香,丝丝缕缕的异样香味窜进她的鼻端。
堂上悬的画像怎么也看不清,她像是瞬间被抽去了骨头,浑身一软栽在蒲团上。
头顶上方传来脚步声,最后望见的是赵俊生的脸。
一片死寂沉沉中,沈氏族长颤颤巍巍道:“俊生啊,记得和余儿说,这是家里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叫他好自为之。啊?”
赵俊生捞起地上的女孩儿,麻利地将她的脸裹进披风里:“我记得了。您多保重。”
老族长唉声叹气了一回,主动吸进迷香,照着计划睡成了人事不知的模样。
……
辞辞昏睡了半日,醒来时身边无人守着,她瞪着眼睛瞧过周围,察觉马车在移动,随身的匕首不见了。
不多时,有人掀帘进来,她慌忙阖上眼睛。
赵俊生静静地在她身边坐了片刻,垂眸:“阿辞,我知道你醒着呢。”
这下辞辞什么也不顾虑了,一骨碌坐起,冷声质问:“你要把我带去哪里?是要带去给沈余么?”
赵俊生“嗯”了一声:“这几日风餐露宿,委屈你了。等到了京城……”
“你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辞辞不留情面地打断他,痛心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为他三番五次算计我……”
“我早该明白的,哪能抱有幻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