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旸垂眸:“是。”
他的父亲为金龙,母亲则是一条青蛟。
母亲恨父亲,连带恨从他身上流下的血脉。见他出生后是龙而非蛟,更是常常冷脸相对,连话也不愿同他讲。
幼年,他曾割掉龙角,变作一副蛟的模样以求母亲的关爱。
母亲见到他后,先是一喜,而后眼中厌恶更甚:“你真是同你父亲一样,只会欺骗于人。”
再后来,她变得有些阴晴不定,神智也时醒时迷。
有时抱紧他说爱他,说他身上留着的是蛟族的血,是蛟族最后的血脉。
有时看到他头上新冒出来的龙角尖,又突然面目狰狞地掐住他的脖子,说他是龙族,龙族都该去死。
但无论何时,只要他化作蛟身,母亲总是忍不住会爱他的。
他不解,父亲既喜爱母亲,又为何在二族相争之时,不对蛟族施以援手?
他问父亲,父亲说,能否飞升皆为天命,天道所定,不可更改。
他问母亲,母亲冷笑说,因为天底下只能有一个龙族。
母亲思念死去的亲族,憎恨日夜相见的仇人,又被囚于天宫中,不得自由,日夜忧虑,最终自戕。
死前,她抓住青旸的手,将那幼嫩的手掐出血痕,恶狠狠地说:“如果你真把我当母亲,就替我报仇,替我杀了他,杀了他们。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认你。”
青旸呆呆望着她偏执怨毒的眸子,说好。
母亲像是松了一口气,放开他,怔怔地望着天顶。
在神魂即将消散之际,她忽然轻声开口:“旸儿。”
青旸一愣。
这是自出生后的十年来,母亲头一次这般唤他,好似在这一刻才真正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
他心中悲喜交杂,竟连话都忘了说。
只听母亲神色恍惚地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龙,不是蛟...不是蛟的。”
话落,她便寂然化作微尘。
那之后,他愈发憎恶自己的龙身。
那龙角长一次,他便割一次。再后来,不止龙角,连指头和爪子也一起割了,由五指变为四指,四爪变为两爪。
待那血淋淋的伤口上长出新鳞,他便成了一只蛟。
成为蛟,才会有人爱他。
只是龙族天生具有超强的恢复能力,那些龙角和指头总是割了又长,如同烧不尽的野草,如同母亲对他绵绵不绝的恨。
待他年岁渐长,修为高了些,便请求天帝,允自己带兵杀螣蛇。
天帝却道:“螣蛇如今已是神族,随意弑神,朕岂非成了昏君?再者,神界各族制衡有序,不得随意扰乱。”
天帝不允,他便试图只身杀螣蛇。
杀不了修为高的老蛇,杀些落单小蛇却是绰绰有余。
天帝对他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道他杀谁都行,却无论如何不能暴露了龙族身份,落了天下人话柄。
那日,他不巧碰上一位修为高深的长老,一时不敌,一路奔逃,这才掉入凤族领地。却不想救自己的,正是之前偶遇的那只凤凰。
风停云止,一室寂然。
青旸垂着眸,声音嘶哑:“凤凰...我不敢告诉你我是龙族,我怕你...会厌我。”
洛珝垂下头,身体渐渐发起抖来。
猝然,洛珝掀眸,抬起一张泪水横流的脸,竟是在笑。
他双目恶狠狠地剜向青旸:“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故意用那颗蛇果引我去柴桑山,好让螣蛇怀疑我心怀不轨,再骗我爱上你,好拿到我的羽毛,然后踩碎蛇族的蛋,留下羽毛,嫁祸凤族,让凤族替你母族报仇。”
青旸面色惨白,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创,颤声道:“我的确杀了不少幼蛇,但我没有丢下你的羽毛,凤凰,你信我。”
那根火红色的心尖羽飘落在地,如同淬了血。
铁证如山,任何辩驳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洛珝漂亮杏眼烧得血红,心脏痛得仿佛被千万根尖针同时刺入。
那是他的羽毛,他最清楚。
洛珝终是无法自控地溢出了哭腔:“原来从一开始,就全是假的,什么爱我、护我,全是假的、假的。”
“阿珝...”青旸脸色苍白,“这其中或许..”
洛珝恨声打断他:“还能有什么或许!螣蛇被灭,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你!我凤族从未与人结过仇,若是他人嫁祸凤族,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青旸脸上如同骤然被抽走所有血色,张了张嘴,喉咙却似被堵住,滞涩得发痛。
洛珝泪水盈盈,却仍是冷眼睨着他,一字一句道:
“青旸,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你活该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被孤独折磨,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身至死,无人缅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