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啊,兜兜转转还是画地为牢的人啊......”
他原以为他只要抬头便能见天明,谁曾想他生于污沼,便终其一生都挣扎于不公的命运中,不得解脱。
晋河没有说话,一遍一遍的抚摸着他,眼底有着毅然决然的癫狂。
月章曾以为晋河只是一时冲动之下所说的气话。
就像他一样,即使再抱怨命运不公,却也只能屈服于此。
如果他当时能出言阻止一二,或许就不会让悲剧重演。
所以当他看到晋河浑身浴血,一步一步向他爬来的时候,心里的最后一根弦骤然崩断。
“我......我把他们都杀了......月章,不要怕,我一直陪着你。”
月章忽然就想起以前他们同坐在书堂檐下,他干活的时候受了伤,晋河拿起药瓶为他涂抹伤口的时候。
日光正好,斜斜地落在少年温柔缱绻的眉眼,他微微垂着眸,密如鸦羽的眼睫微微颤动。
他将药轻轻涂抹在伤处,月章龇牙咧嘴地呼了一声。晋河听了,抬眼轻柔地取笑:“小月章,还这么怕疼啊?”
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晋河在他的怀中安然长眠,唇角带着笑,和当年的父亲一样。
又只剩下月章一个人了。
夫子知道了这件事,悲痛欲绝,急火攻心,便一病不起。
月章在山野间挖了两处坟墓,将晋河埋了进去,又将那本血迹干涸的《离骚》也一并放了进去。
“对不起。”他道,静静地站在简易制成的墓碑旁,“夫子说你也是无父无母之人,我不知你祖上何处,便只能自作主张,将你葬在了这里。”
长野风声浩荡,吹起眼前的丛丛野草。
孤寂的山野间,他跪了下来,用力地抱住了那块墓碑。
“很快,我就来陪你。”
夫子病重,他不能不管。
第19章 歧途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仙人,看不清面容,月章只能依稀记得那人宛若神祗,声音如空谷碎玉般清脆。
他带着对众生的怜悯,带着对他的怜悯。
“众生皆苦。”仙人点了一点他的额心。
月章抬头,眼里是对命运的憎恶:“不,唯我苦痛,众生皆乐。”
仙人笑了,语气带着游丝般的蛊惑:“我有一法,得你所愿。”
“替我镇万鬼窟,我便许你所求之事。”
月章也笑了,他答道:“好。”
他知道那万鬼窟锁的是什么,也知道这仙人并非心怀天下之人。
有什么所谓呢,月章想,命运对我的不公为什么不能让别人也感受呢。
反正已经烂透了,他的一生。
一夜之间,醴都成鬼都,城中之人皆成了供他驱使的傀儡,昔日繁华无匹的城门上方蒙上了一层终年不散的阴霾。
世人皆道,那鬼城上方有一间时隐时现的客栈,日暮时分灯火通明,栈桥连天,那是困居于鬼城、不能轮回的魂魄的安息之地。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一个遍历苦痛的少年专为一人所建的锁灵之处。
那位仙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晋河的魂锁住了,两魂压阵,一魂自由。
于是从那以后月章身边多了个旁人看不见的“人”。
那是晋河不能散去的生魂。
生魂混沌,不能言语,也没有意识,只知道浑浑噩噩地陪伴在月章身边。
但是这样已经很好了,只要能陪着自己,不要留他一个人在这寂寂世间。
夫子也留了下来,他不忍看亲友分离,格外疼爱月章,便和他一起经营了这间“天府客栈”。
来来往往活人傀儡无数,进来时是活生生的人,出去时便成了朝生暮死的鬼。
月章有着心里隐秘的快感,他想,都去死吧,正好这世间没个干净,便也没有了造化弄人。
直到有一天,客栈来了几个模样不凡的人。
起初,他以为那几个人和以往来的人一样,来一遭,便成了供他驱策的傀儡,他胜券在握,觉得这几个人不过藉藉凡人,不足为惧。
可直到那日,连神通广大的仙人都收了重伤,他才意识到,这几人绝非池中之物。
月章终于感受到了恐惧,那是一个一直沉迷于梦境之中的人知晓梦将醒时的恐惧。
他警告了那个叫做楚晏清的人,可是他没有听。
为什么没有听呢,如果他听话的话,该多好。
但是他们还是找到了那个地方,那个游医模样的人甚为不凡,短短两天就摸清楚了错综复杂暗格丛生的天府客栈。
他无路可逃了。
所以砚书开馆之时,他略施小计,让那个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的人陷入长眠。
那是被他精心篡改过的梦境,是那位仙人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