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看起来像一片温暖的怀抱,像银色的牛奶,能够一勺一勺舀起来喝下去,把体内的污秽清洗干净。
童圣延看到他醒了,这一刻他只想破口大骂:操你大爷你装什么死?但他到底没有骂出口,他看到徐翼宣的眼睛里都是月光——他的意思是,他没在他眼里看到任何月光之外的东西。
然后他又看到那些月光在和他的视线接触后非常快地化成了水,把睫毛亮晶晶地沾湿,从眼睛里一粒一粒滑出来。他马上收起愤怒,他必须恐惧,必须心痛,这是他这些年来的身体记忆,他的条件反射。他用手指去摸月光融化成的温水:“对不起,我回来了……你不要哭。”
他憋屈死了,明明他才想要被安慰。他在涩谷那间塔楼里每天看日落,每天都想有一天回国后要怎么撒娇,怎么说自己被关禁闭有多惨。包括现在他也有一肚子苦要诉,想说他是怎么偷跑回来的,一路他都紧张得想吐,下飞机后不知道给司机塞了多少倍的车费才能到这里,还有一场风波马上就要到。他惨得要命,要马上和人接吻再做爱才会好。明白吗?这个人只能是你,你帮帮我,你抱抱我。
徐翼宣听到了童圣延的话,他很奇怪,他没有要哭的感觉,也完全不觉得自己在掉眼泪。他想解释,说他根本没有哭。然而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
“你说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什么样子,他无法在童圣延的眼里看清他自己,但他能看到童圣延脸上明显升起的恐慌,那种感觉好像不像是他丢失了声音,而像是他在床上融化掉,他从手指开始变成奶油水蜜桃雪糕,融化后铺开一滩点缀着一颗颗密集气泡的水。就是这样没错吧,所以他觉得他没有哭,他只是融化了。
这时候童圣延的手机响起来,风暴提前来到,比他预料当中要早。他抓起手机掷向墙壁,几秒钟后又站起来去捡。他按掉这个电话,拨打另一个电话。徐翼宣躺在床上看着,他想动但动不了,腿像是也已经融化掉了。
他觉得那个电话童圣延打了好久都还没有接通,好像一天过去了,也好像时间倒退回好多年之前。童圣延不叫他的名字了,在叫代照辰的名字。那一年他们还从早到晚在一间练习室里,每次他不愿意陪童圣延去做什么,他都会转头去找代照辰。所以说这里是八年前,他练习得好累,想躺在地板上睡一觉。
这个电话打了五次才接通,听到对面的一声“喂”,童圣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对不起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
代照辰开车从郊区赶过来,和童圣延一起把软在床上再一次失去意识的死人送去私人医院。他神通广大的朋友什么都能办得到。在车上童圣延视死如归地问:“如果想收买一个医生让他闭嘴,需要多少钱?”
“……你当我混黑的?”
童圣延看向窗外,他的手指被他自己掐出很多小伤口,无意识的,也感觉不到疼。代照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你和他——
这些问题当中童圣延只回答了一个,他刚刚才回国,几小时前才下飞机。剩下的问题他回答不了,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从他在酒店大堂见到徐翼宣开始那天就完蛋了,或者从他离开纽约那天就完蛋了,还是要追溯到更早,要从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和徐翼宣搭话开始。又还是不能这样极端,不能把一切事都推翻,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他强奸他,又抛下他。
他现在还没有觉得痛苦,痛苦要排在恐惧和不知所措之后。徐翼宣被推去急救,进了加护病房。医生出来说他摄入了过量的药物,几个化学名字,童圣延没听懂,他问那是什么?医生换了一个说法,说是一些作用于神经的药。他应该已经昏迷很久了。
“没有。”童圣延认真地否定,“他刚刚还醒过来,他之前还在给我打电话。”
医生看了他一眼,好像在听一个傻子的疯言疯语。接着傻子又问:“他现在醒了没有?”
“没有。”
“我能不能进去?”
“不能。”
“为什么?”
医生沉默片刻,好像怕面前这个一夜没睡双眼通红的年轻人会发疯地咬他一口,他耐着心解释:“加护病房不能陪护。”
“他要在里面待多久?”
“要看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我说他刚才清醒着……”童圣延说了一半闭上嘴,当个医闹也不过如此了。他换一个问题,“他醒过来之后就没事了吗?”
“他醒过来之后……”医生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因为药物已经损伤了他的神经,具体程度要等他醒过来后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