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一早他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下午他得去一场慈善拍卖会上装成功人士,这个行程早就定好,不能爽约。上午要去做头发、洗牙、买领带、擦皮鞋,然后才能光鲜亮丽地踩在地毯上。
他被工作人员带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样的场合不适合东张西望,他假装脖子不舒服,幅度夸张地晃着脑袋。心想这地方可真是够大的,找位置就走了半天,要是想去远点的桌打个招呼,再回来可能都要迷路。他暂时没有要去打招呼的人,要递名片也不急着在这一晚。
那边明星嘉宾已经开始入场了,三十几个嘉宾,他认识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和他哥同一代的两个前辈,徐翼宣,还有代照辰。当年练习室里踌躇满志的几十人,一部分人在进入这个圈子之前就已经被淘汰,另一部分人千辛万苦地挤了进去,现在大多都混迹在一些综艺里做嘉宾,许久不跳舞,连如何保持平衡都忘记了。
代照辰是比较幸运的那个,入行之初就抓住机会从唱跳歌手转型去拍电影,如今已有几部能叫上名字的作品傍身。或者不能粗暴地说他幸运——他有能力,也足够努力,恐怕他十八岁时就已经不声不响地知道,未来红毯上一定会有他的位置。
这几年里童圣延和代照辰还有着简短的联系,比朋友圈的点赞之交好上那么一点,逢年过节会发个消息聊上几句,但也仅止于此。
他告诉了代照辰今天自己也会来,但现在红毯那边一群明星在媒体的镜头前争奇斗艳,他琢磨着真要和代照辰说上话估计也得等五点多的休息时间了,在这之前还得听一波领导发言,然后是演出,最后才到晚宴时间。这时红毯那边一片哗然,一个女明星踩到自己的裙子摔倒。神经病,他想。
徐翼宣这几年主要出没于舞台和各大秀场,他是高岭之花,开在悬崖边上的一朵黄玫瑰。他不能去电视剧里演现在流行的总裁公子去和傻白甜的女主角谈恋爱,也不能去综艺里装疯卖傻,他只是拍广告和时尚大片就不缺少会为他买单的人。偶像包袱这个词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是造作,但这个人是徐翼宣,他身边要有一堆人紧赶慢赶着帮他托住这个包袱防止掉下来。他就是要站在聚光灯下,和芸芸众生天然地分离开。
当年他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横空出世,比童钟月想象中更惊艳。这么大的市场,几年内都没有出现他的替代品,他即使几个月在人前销声匿迹,重新出现的时候还是简简单单就能吸引走大众的注意力。各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试图复制他的成功,找出无数个长得和他有一点像的小男孩来试水,结果一个比一个败得更惨。
童圣延就是最恨他这一点,一个贱人,一个作践自己的贱人,现在不仅被追捧,甚至被模仿。这个圈子完了,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徐翼宣是第十五个还是第十六个上台的,童圣延拿到的流程单上没有嘉宾的出场顺序,导致每个人出场之前他都要紧张一次。徐翼宣穿的是一件灰色西装,很低调,像是故意想把自己隐形。他今天不是表演嘉宾,不用唱歌或者跳舞,在台上的任务是和另外两个男艺人一起介绍拍品。
拍品是一件手工艺品,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东西。童圣延眼睛盯着自己的指甲,听徐翼宣在上面介绍它的来历。麦克风把他的声音变得很不真实,也可能是他特意把声音压低的缘故。他在人前说话一直是这样的吗?童圣延抬起头来,童钟月很喜欢收集这些没有用的垃圾,家里多的是,谁都不让碰。一个破收音机,只要是经过某个大人物的手,留下了那个人的一点使用痕迹,这东西就有了魅力和价值。
童圣延看不上,这整个地方没有一点东西他看着顺眼。徐翼宣身后的垃圾已经拍出一百万元,台下还有人在加价。童圣延回头往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一个至少已经成功了二十年的成功人士,恨不得让人知道他花一百万像是花十块钱。他的价不知道是加给拍品,还是加给徐翼宣。
在价格攀升到一百四十万的时候,台上的主持人和嘉宾突然起哄,之前他们才拍出一张两百万的油画,都很好奇这一次最终成交价格能不能超过两百万。
“你说呢?”主持人问徐翼宣。
“问我?”徐翼宣愣住,拿着麦克风笑。“不是吧……压力怎么来到了我身上?我不知道啊。”
“不是压力,不要有压力。只是大家一起玩个游戏嘛。”
拍卖价不再上升了,嘉宾席上大佬们的兴趣纷纷被主持人这句话勾起来,他们都在等着徐翼宣做点什么——徐翼宣必须得做点什么。表演进行到这里开始无聊了,应该找点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