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5
童圣延终于认输,咬牙切齿地在谷歌搜徐翼宣的名字,Cyril Xu,知道他竟然在演一部悬疑舞台剧,演一个幽灵,一具死去又活过来的尸体。这个概念真晦气,让他回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剧场不允许录像,只有一些照片,徐翼宣穿得像个中世纪的修女,或者至少是那种宗教学校的学生。童圣延记得他只在出道初期的时候拍过几套阳光偶像的写真,后面的照片便一套赛过一套的鬼气森森,到今天更好,干脆已经不做人了。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童圣延皱眉盯着电脑屏幕,他在心中一件件剥掉照片里的徐翼宣的衣服,要把他从一个死人变回一个活人。他能够看到他的下巴在锁骨上投下的一层薄弱的阴影,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左侧锁骨下方有一颗茶色的痣。他记得好清楚,还有他们在床上,他喂给他酒心巧克力吃,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开始把巧克力的瓶颈掰断,将里面红色黏稠的糖浆一滴滴倒在徐翼宣的胸口。糖浆中加入了色素,在皮肤上停留得久了些没来得及舔掉,就把他的皮肤染上一层浅薄暧昧的粉红色。他还记得他的脸,带着笑的,眉眼里一层春情,他明明鲜活着——他们谁都不懂,谁都不可能懂。
童圣延看着照片立刻觉得要完,他两年封心锁爱,自嘲难怪寡得天天只想着敲木鱼,看见什么都首先想到木鱼。太要命,他现在怎么混到这么惨,竟然沦落到要对着照片自己撸。
最后他们的舞台剧拿到入围奖,算很不错的成绩,这也是童圣延第一次得到一个能多多少少让他在人前抬得起头的成就。但他对此已经没了半点热情,整个人吊儿郎当地颓下来。他原本便三分钟热度,这件事能够坚持这么久,全靠挂在驴面前的那根胡萝卜。现在胡萝卜掉进了泥水里,他一步都不想再走。
他们有几天时间的假期,他对洛杉矶不怎么熟,当不了韦颂鑫他们的导游。朱老师要去见朋友,韦颂鑫说他想去环球影城和迪士尼,童圣延让他带着助理去,顺便多拍点营业照片。“那你呢?”韦颂鑫问他。“你别管我。”他说。
他也不知道他想去哪,要不干脆找个海滩度假,或者敬业到底,进一步开辟一下公司的业务,比如说去多签几个有潜力的小男孩,干脆再选个顺眼的包养。他胡思乱想。
最后他哪里都还没来得及去,在颁奖礼现场就有人过来和他搭话,一个约莫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亚洲女人,穿色彩斑斓像热带鱼的连衣裙,真诚地夸赞他的舞台剧是美丽的艺术品。在这地方没多少人知道他的来头,说话都更自然一些。她自我介绍她是剧团的经纪人,Cyril Xu的合同就签在她那里,问童圣延是否有意向和他们的团队合作。
她的剧团四年前成立,拿过几个野奖,签的演员中有个来自好莱坞,演腻了商业大片,来这边找一点不一样的乐趣,然后又回好莱坞当拯救城市的英雄。童圣延和她聊满二十分钟,明白她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要朱老师来帮他们写本子。童圣延面不改色,他当然不知道朱老师愿不愿意——但管他愿不愿意,在这段交涉里他只负责带话,之后就让这个女的自己去和朱老师谈。他伸出手:“Elmer。”对方握住:“Haruna。”
于是他必须留在洛杉矶,他假装漫不经心地在别人的剧团后台溜达,像个来实地考察的老板,还时不时和对面的编剧聊几句贝克特和格里耶。Haruna全名奥田春奈,但在美国只叫Haruna。她带咖啡来后台,说Haruna比奥田小姐听起来更像在叫她。你明白吗?不同的名字就像不同的身份。
童圣延不说话,他明白一点,不怎么透彻,他记得这可能和身份政治还有点关系,就是关于Naming Practices那之类的一系列理论学说。Haruna,Elmer,Cyril,说不定韦颂鑫之前用的那几个名字也有同样的意味,换一个名字就等同于是换一种身份和人格,他想要重新开始,但他把他打回到原点。那Cyril Xu和徐翼宣是不是也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
他肯定不会对Haruna说他早就认得Cyril Xu,他装得满不在乎,一个愿意搞艺术的年轻投资人的时间不值钱,打发时间可以叫打发时间,也叫生活处处有惊喜。他在洛杉矶待满了十天,忍住了没浪到赌场去玩百家乐赚钱。好运气有限,都扔在赌场,之后肯定要完蛋。到第十一天Haruna终于给他发邮件,邀请他们来参加庆功宴,一场私人音乐会,请来了巴黎交响乐团。最后说,那天你还可以见一见Cyril。
会所里的音乐厅并不算太大,但在里面找一个人也不容易。童圣延克制自己不要东张西望得太明显,最后在这个端庄的地方表现得可能有点像是尿急。他忍不住半途溜出去透气,会所里全面禁烟,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手伸进口袋里捏烟盒。他对西装比之前习惯了不少,不至于在对着镜子的时候觉得里面这个人模狗样的人是个重度装逼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再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了徐翼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