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冷又很热,在他怀里开始觉得喘不上气,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之前也和现在一模一样。当时我从床上滚到地板上,地板上凉得很舒服,我像是马上就会变成酒杯里的一颗冰块。那么现在必然是一个偶然,是一个我没有在该死的时候去死的偶然。像大正某一年的初夏,大雨,北海道的石狩川上游飘来一具尸体,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后面是什么?是我陷入原因不明的假死状态,全身布满岩石的擦伤或游鱼刺中的伤痕,漂流到了煤矿大王某某家的豪华别墅的背面——那就是他。我背起一本小说的开头——即使在某某家的内部,这件事也是绝对机密。[1]
我看到他又掉眼泪了,我猜他早就想哭,忍到现在才哭已经很了不起。他不敢哭出声,用咳嗽掩饰。我不想让他这样,我也感到挫败,我已经允许他爱我,我把我的身体铺开在他面前等他爱我,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让他快乐。
我要说些什么,必须说些什么——我这样想着突然听到敲门声,有人笃定而用力地在敲我们的大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我的幻听,我看他,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来这不是幻觉。敲门声变得更重,我们的床都在震动。他把我抱紧:“别怕。”他说,“家里没有人,我们不在这里。”他让我别怕,是他自己更害怕。“大概是走错门的人。”他继续说,“这地方楼下没有安保门,随便谁都能上楼。可能只是哪个神经病喝多了。”他双手捂住我的耳朵,“……别害怕。”
作者有话说:
[1] “大正某一年的初夏……”→梦野久作《疯狂地狱》
第78章 裂开的梦
敲门声一直持续着,但我的耳朵被掩得很紧,所以那声音听起来就很像是来自遥远的时间之外,像是有人在敲我十四岁时那间卧室的房门。
我并没有觉得害怕,是童圣延觉得我怕——是他希望我怕。他在心里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故事,剧情要按照他想象中来演出。他要保护我,必须保护我。问题是他自己一个人都活不清楚,那在他的故事里,我就一定要比他更加软弱才能支撑他。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我终究不是真的十四岁,有些门必须要被打开。
我们最终不知道敲门的人是谁,天亮后我们也默契地不再提这件事,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太愉快的噩梦。童圣延早早起床,又重新开心地欣赏他新染的头发,戴着蓝光眼镜说自己看起来像个二战考研的毕业生。我听到了,没有理他。我在他忙着照镜子的时候争分夺秒地刷sns,我看到有人说他们见过我,说我其实还在北京。
他回头了,问我在干什么。我马上把页面切到一个手游,我们两个玩同一个账号,假装在看活动剧情。他看起来没有怀疑,也可能就算他怀疑也要假装没有。他拿走我的手机,叫我起来去吃饭。下午我们要去看医生,检查我并不存在的失忆症。他很紧张,把tabasco当成番茄酱去沾薯条,然后把自己辣得呲牙咧嘴。这一幕好眼熟,我在我的梦里见过。
我并不是经常梦到他,那是为数不多的一次。就在他把我扔在练习室里落荒而逃的那个晚上之后,那天我慢慢收拾起一地的混乱,回到浴室里清洗我自己。那可能确实是我最痛的一次经验,一个处男没有技巧,只会用莽的,我两条腿发软,坐在浴室的瓷砖地上站不起来。最后我就在那里坐了一晚上,靠在墙上睡着,第二天被人拖出来的时候已经在发高烧。我意识不清地被带去医院挂了三天水,在那里我睡得分不清白天黑夜,有几个梦反复在做。
我梦到我妈妈变成一只巨大的牡蛎,在我更小的时候,我就总是把她想象成一种动物。当时我想的最多的是蝴蝶,她穿那种白裙子,就像在花园里常见的粉蝶一样。我抓住蝴蝶就等于是囚禁了妈妈,然后我撕掉蝴蝶的翅膀,就等于她被人撕开裙子。
但那是我第一次梦到我妈妈变成牡蛎,她肥硕多汁的胴体躺在贝壳里,等着被人拆封享用。很奇怪,我眼前看到的明明是牡蛎,但我知道那就是我妈妈。
当然我并不是她的食客,我是在后厨饲养牡蛎的一个人,我身穿着防水油布围裙,有人叫我去拿剩下的海鲜。我答应了一声,好的。在那个梦里我很听话,谁对我说什么我都会说好的。我一个人乘公共汽车去海鲜市场,在市场门口遇到童圣延,就和那天我在公司的办公室里遇到他的时候差不多。
在梦里,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对这个市场不太熟悉,只是偶尔一次才过来玩。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又问我叫什么名字。他说他是帮妈妈来这里买食材,妈妈晚上要做佛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