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治不了假失忆,我被准许出院后,我们一起在代照辰的房子里住了三天,之后搬到了一处老小区。对我的搜查令还没有完全撤掉,大隐隐于市,没人会想到我一直在北京。那小区的房子最高只到六层,没有电梯,一半住户都超过七十岁,没有人认得我。
在失忆的剧情中,我应该也不再记得董玮仁。这是童圣延最希望我忘记的那部分。董玮仁的供状中没有提到我,他那些不干净的生意足够让他无法翻身,他一定不愿意再罪加一等。他聚众搞性交易的旧事也被翻出来,有二十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男女出来作证,一个个扮演清纯无害的受害者。带头的竟然是我见过的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孩,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他也是个受害者,这半个月内他接受了不知道多少个采访,里面谈到他去别墅和酒店的事,对着镜头哭得像个第一天知道奥特曼不存在的小孩。
我觉得有点好笑,他是在骗观众还是骗他自己?难道他当时同意去董玮仁的别墅是想和他谈电影和人生吗?我不知道童圣延是不是也把我当成一样的受害者。
总而言之,我半点都不无辜,是我握着董玮仁的手让他把刀子往我胸口里捅,我为了让他杀死我在不断引诱他,却因为各种缘由而得以从这件事当中全身而退,还撇得干干净净。我是董玮仁所有的罪行里最轻的一件,至少在他成功杀死我之前是这样。在这样的人身边四年还没要我的命只能说他可能确实爱着王路然,无论是怎样扭曲的爱也是爱,他有多暴戾就有多清纯,我也希望有人这么爱我。
童圣延在忙着洗锅和碗,是我们一起从超市买来的,铸铁锅煎牛排,珐琅锅做炖菜,他之前从来没干过这些,现在看着设施完备的厨房,信誓旦旦想每天在家里做饭吃饭,就差要从喂马劈柴开始。
我大病初愈又有神经病和失忆症,他舍不得让我干一点活,我也堂而皇之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傻子,舒舒服服等他伺候。喝水他要试温度,从客厅去卧室他要抱过去,水果更要一块块切好送到我嘴边。他切了一个果盘放到我面前,问我西瓜甜不甜,蜜瓜脆不脆,想不想吃冰淇淋。明知道我回答不了还要问这些没用的问题,我不理他,他生气地过来咬我肩膀。
他看起来很开心,笑的时候眼睛亮起来。他很久都没有开心过了,他是真的不想要那四年,那我也可以当作它不存在。我也希望他开心,不想再看他哭。如果我准许他爱我就能让他开心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问我晚上想吃什么,我在本子上写蟹粉面。他说没问题,他现在就去买,要吃哪一家,你手机发过来给我。
他要去穿衣服,我拉住他,用口型对他说你不是说你要自己做饭吗,你自己拆来做。他看不懂,问你说什么,是说你要用帝王蟹做蟹粉面吗?这有笔有纸你写下来。
我不写,要他看我的口型:你——自——己——拆。
他还是看不懂,一边骂我在说什么玩意一边过来亲我。我被他压在沙发上,他亲完还抱着我不愿意起来。我费力地把本子和笔拿过来,用他的背当桌子写这句话,拿到他眼前给他看。他被气笑了:“你滚吧,这拆不了。我把你拆了还行。”
他一定要做一餐晚饭,在厨房里研究了半天,要把我们冰箱里那点为数不多的食材研究出花来。最后他用泡面做炒面,里面放了青菜鸡蛋和火腿,还在顶上给我放一颗咸蛋黄,端上来的时候还说外面的蟹粉其实都是咸鸭蛋做的,所以我这个也叫蟹粉面。他大白天睁着眼睛胡说八道,我想反驳他一句太麻烦,只能对他翻白眼。
他把筷子递到我手里,我要加辣椒酱被他制止,他认真地说我的胃很脆弱,不能受刺激。没有办法,我在医院那些天吃什么吐什么,给他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最后他用嘴喂我糖,说这个好甜,求我别吐。我好难受,要很努力才能把苹果味的糖液咽下去。他在旁边惴惴不安地看着我,我强忍着反胃向他要第二块糖,他惊喜地弹起来,但我好像就这么被他治好。只是那之后好几天,我吃东西的第一口都要他来喂,坚信只要他来喂我就不会吐。现在是他很脆弱,不能受刺激。
他不让我去洗碗,他自己也懒得洗,碗筷堆在水槽里,他说要添个洗碗机。我躺在他怀里和他一起看洗碗机,要挑选一个能放得进橱柜的型号。他看了一半好像看得烦了,低头亲我的发旋,问我要不要养一只猫,或者养只狗。
“猫比较省心,可是它总是不搭理你也挺烦人的。狗就是一直要遛,精力太旺盛。我之前养过一只柯基你知道吗,烦得要命,把我妈刚买的沙发给咬了,气得我妈给它关笼子里。这房东的沙发也不能随便咬是不是。那怎么办呢,要不我们养个鱼吧。养条鲈鱼,养两天就清蒸了它……我是说我们买个鱼缸,两天换一次水,要是养死了就再买条新的。反正鱼都长得一样,死了也看不出来是不是。我觉得鱼挺好的,我们就养鱼吧。”他说完认真地看我,眼睛看到我里面去。“我真的想养个宠物,我得让你们一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