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水没了热气。
他将杯子放在身边,望向远处缠绕青山的薄云,忽然想起一位故人:“明寂。”
李香庭回首。
“你还记得肖老师吗?”盛烨眸光黯淡许多,“肖望云。”
“记得。”
盛烨深深叹息一声:“他不在了,三七年,死在南京。”
李香庭握着扫把,迟迟未动弹,好似三年前恍若昨日,他还清楚地记得肖老师温润的脸庞和柔软但十分坚毅的目光。
可能是因为这个消息,他这一整天心都有些乱,佛前伴了许久,才勉强定心。
晚上,李香庭从藏经阁出来,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将青石板冲得珵亮。
华恩寺后面建造的房子还未正式完工,近期研究工作都还在寺内的工作室里进行。吴硕他们都歇下了,只有戚凤阳的房间还亮着灯,最近她在看一些历史资料,总是挑灯夜读。
李香庭没有打扰她学习,独自进了工作室,点一支蜡烛到自己的工位上,想画点佛像小稿。
笔筒里的铅笔用到了头,李香庭套上笔杆子,连最后这一厘米的小截都不愿浪费,拿起刀小心削了削,不想笔套松了下,铅笔掉出来,刀子划过他的指腹,瞬间涌出鲜红的血。
李香庭心又莫名地乱起来,很久没这样过了,他将血擦去,随意裹住伤口止血,看着空白的画纸走了会神,随后,又将它收了起来。
心神不宁,不宜画佛。
李香庭静坐片刻,将吴硕整理的《壁画病害研究概述》拿起来翻看,将不到位之处一一标注。
忽然,笔停落在“酥碱”二字之上。
他不禁又想起久别的故人。
那时候,李香庭才来华恩寺不久,很多东西摸不透彻,伽蓝殿西侧中下方壁画大面积脱落,他研究很久,一直发现不了病因,直到一天下午,大雨如注,伽蓝殿左屋角漏雨了。
李香庭穿上蓑衣,正顶着暴雨在房顶上修瓦,陈今今忽然从殿内跑到外面对殿顶喊:“我知道原因了!”
“轰隆隆”一阵雷,把她的声音掩盖。
李香庭抹了把脸上的水,眯着眼问她:“什么?”
陈今今心血来潮开了个玩笑:“我爱你。”
李香庭俯视着笑开花的女人,沉默两秒,接着喊道:“等我会,马上下来,雨大,快进去!”
“好,你小心点。”语落,还朝他飞了个吻。
李香庭见她手挡在额前边跳边跑进了伽蓝殿,不禁笑了起来,缓过神,赶紧低头继续干活。
陈今今拿个本子蹲在墙边乱画,听见李香庭进来,赶紧丢下东西迎过去。
李香庭将蓑衣挂在门外,甩甩手上的水,还没跨进门,被陈今今拉住手,拽到脱落的壁画前:“我知道大面积脱落的原因了,盐,是盐!”
“盐?”
“嗯,盐对地仗层的侵蚀,加上水分蒸发,随温度和湿度变化发生溶解,引起了干缩,从而导致地仗层疏松、掉片。”陈今今用手指轻轻在壁画脱落的地方戳一下,束着手指同李香庭说:“尝尝。”
“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陈今今将手指塞进他嘴里,看着睁大眼、有点懵的男人,笑着问:“什么味道?”
李香庭缩回头,咂咂嘴,心里有些小乱,脸上仍装淡定,一本正经道:“咸的。”
“对嘛,还有这边。”她又将李香庭往右边拉,“你看,这些小颗粒结晶,就是可溶盐结晶,累积在颜料层和地仗层之间,把颜料层顶得鼓起来了,像一个个泡泡一样,所以才容易剥离。”
李香庭蹲下来认真看:“酥碱。”
陈今今朝他打了个响指:“是的,盐分与空气中的水分结合,形成水盐反应,诱发酥碱病害,不过我想和本身的建筑也有关系,毕竟这么多年的墙了,当年建造也没那么讲究。”
“对,最直接的办法是重新改造防渗墙,但壁画在,建筑本身没法改变,只能先从环境问题上着手,盐分没有水不易发生酥碱,所以得先治水。”李香庭又去查看另一片的地仗层,“等雨停我再上去把屋顶加固一下,防止下次再漏雨。”
“我跟你一起。”
“好。”李香庭起身,又看向东侧墙面,“这个殿通风不好,等放晴我去开个小窗,你看,正好那块没壁画。”
“嗯。”陈今今补充一句,“再放点吸潮气的东西。”
“是的!”李香庭高兴地看向她,“今今,你太聪明了。”
陈今今毫不惭愧地笑道:“那是,我可是博学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