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南京城被封锁,消息闭塞,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日军到处设关卡,一只鸟都飞不出去,更别提将这些照片送出去。
陈今今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它们还未被曝光出去就被毁灭。
深夜三点二十。
陈今今同三位女护士和一位美国内科男医生值班。
楼下忽然一阵喧哗躁动。
日本兵来得悄无声息,连车轮声都没有,像幽灵一样出现,无论对错,把几个年轻男病患给拉出去毙了,扬言他们是窝藏进医院的中国军人。
两个日本兵鬼鬼祟祟从后门闯入,要把病床上的两位妇女带走。
陈今今跟着德思医生下楼,拦在病患面前,她在日本居住多年,讲了一口流利的日语,又赴美留学,精通中日英三种语言,做起翻译轻轻松松。
德思医生严肃地对两个日本兵说了几句话。
陈今今翻译道:“你们这样是违反国际条约的!昨日拉贝先生已与贵方领导交涉过,严令士兵停止在鼓楼医院的强.奸行为,禁止带走鼓楼医院里的护士和病患,请你们离开,不要伤害我的病人!”
她的日语连日本人都分辨不出口音,乍一听,还以为是日本女人,日本兵伸手想摘她的口罩:“你是日本人?”
陈今今退后一步,严肃道:“我是中国人!”
日本兵见美国医生在旁,这个女人气势汹汹的,又熟练日语,干脆放过这里的妇女,只抢了点食物走。
这种突袭情况太常见,大家似乎都习惯了紧绷的状态和随时应对各种危险和棘手的事情,他们虽没带走女人,却杀了四个无辜的男病患,其中一个已有七十高龄。
跟日本兵根本毫无道理与章法可讲,他们残暴不仁、泯灭人性,畜生都不如!陈今今从前就很讨厌日本那根深蒂固、从小培养起的军国主义教育,到如今,对这个丧心病狂的民族已是彻底恨透了。
暴雨后的平静仍充斥着未知的恐惧。
人们睡着了,又没睡着。
醒的人在发抖,梦里的人在魇语。
没有一个是完全放松的。
陈今今帮几个病患换好药,回到药房,杵在配药桌前,双手撑住桌面无力地站着。
左边的小门开了,一位护士走进来,到她旁边配药。
陈今今看了她一眼:“没事吧?”
对方低着头,“嗯”了一声。
陈今今见她手指受伤,指甲都断了,拽过她的手,用酒精消毒:“怎么搞的?”见她不说话,陈今今挥了挥手,叫她的名字:“晚之。”
护士眼眸低垂,沉默片刻,轻轻眨了下眼:“我的挚友死了。”
陈今今手顿住:“抱歉。”
两人皆不说话了。
阴仄的房间放满医疗用具,却总有股不明的风袭来,拂得人身心皆凉透了。
陈今今要替她包扎,护士缩回手:“小伤,裹了纱布不好做事。”
“那你注意点。”
“嗯。”护士端上换药盘走了,“你也是。”
陈今今见人离开,扔掉棉球,盖上酒精盖,开始配药。
……
南京沦陷后,很多守军未能及时撤离滞留城中,日军对放下武器的战俘实行大规模屠.杀,但仍有很多脱去军服的军人进入难民营或是藏匿城中。
白解送杜召上船后,便回来继续守城,和一些陌生的兄弟们一起做最后的抵抗。
直至城陷,日军长驱直入。
他没和大部队在一起,也幸免于难,同几人协同作巷战。子弹没了,就从路上捡;没吃没喝,便趁夜到炸毁的民房、商店找。
一行五人,最终只剩下他一个。
白天,日本兵到处杀人、强.奸,城里充斥着哀嚎与求救声。
可白解孤身一人,不能硬刚,只能抓单,煎熬地躲在暗角里听着同胞们的惨叫,一点办法都没有。
街巷时不时传来几阵对战声,他知道还有很多同自己一样躲在暗处伺机偷袭的战士。
那天夜里,白解出去找食物,顺带想摸点手.榴.弹回来。
正在搜寻,听到墙后微动,是人踩到石头的声音。
他一手拔枪一手拿刀,两手交叉,往墙边靠,忽然头顶笼下一片黑影,他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一折,被人压在墙上,脖间抵了把刀。
太快了!对方身手了得。
就在白解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友军?”
白解忙道:“中国人。”
“哪路的?”
“后编到八十八师,守中华门的。”双手脱离桎梏,他转身看向对方,扭了扭脖子,“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