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轲手下毫不留情,那一片怕是都已青紫。但怪的是,这疼痛中暗藏着丝丝缕缕酸麻难耐之感,逐渐游走至他四肢百骸。
从未有过的感受令拓跋禹目露迷茫,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却只是微微叹息,唤了声:“帝姬。”
这一声唤流露出三分无奈,却也表达出他的坚定与毫不退让——事关国祚,他必须要处于平等的位置上再与她谈判。
孟君轲这才放过他,利索地从他身上爬起来,面上冷漠异常,“说吧,你要同我谈什么?”
见她退让,拓跋禹眸色微闪,不动声色道:“殿下先去沐濯吧,淋了一身雨水,小心风寒伤了身子。”
既已表明意向,便不急着和盘托出,他此番不紧不慢的模样,一是为了试探孟君轲处境如何,是否急着扩大自身势力;二则是为了给对方施压,透露出待价而沽的态度。
可惜,孟君轲似乎没能勘破他这番拉锯与试探,而是面色古怪思索道:军中行走,滚一身泥浆三两天不洗也是常有的事,谁有功夫注意这个?这拓跋禹少年稚嫩之时便被丢进军营历练,更不该在意此事才对。除非……他把自己当成那种娇滴滴的小娘子?
是了,想当初自己刚入军中之时,即便同为上峰,将士们对待她也与对待其他上峰不同——就拿比武切磋来说,在男上峰面前,铆足了劲想要表现自己;但在她面前,便是束手束脚生怕磕了碰了她。直到那些兵士们发觉,即便使尽全力也难赢她一根手指,这种特殊的“优待”才逐渐消失。
如是想着,孟君轲心头越发不虞,目光冷硬地瞥向这人,直白质问道:“你觉得我是女子,所以晒不得淋不得?”
一丝诧异浮现在拓跋禹眸中,似乎察觉到对面这人想岔了,为了挽回两人岌岌可危的未来盟友关系,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眸认真道:“无论殿下是不是女子,都是整个南魏最为金枝玉叶的贵人。殿下即便只是咳嗽一声,都会有无数人要跟着担忧。”
仍是稚童之时他便意识到了此事:人和人生来便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就是天生金贵,会被无数人牵肠挂肚。
幼时在宫中,明明都是皇子,但皇兄出游时,身后总会跟着一大堆仆从奴婢,自己非但没有仆从,就连出游的机会都少有;皇兄哪怕只是磕了碰了,半个宫廷都会被惊动,而自己就算是感染了风寒,也只有奶娘一个人在身边照顾;皇兄将他推入水中致使湿了衣袖,即便他险些溺水,人人却都在责怪他不懂事……
而南魏帝姬本该是这苍穹间最为明艳的骄阳,被无数人追着捧着,但骄阳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生来耀眼,而是努力想让所有人注意到她内在的光芒。
他又怎会轻视她呢?十年来身经百战,唯一的败绩就是遇到了她。霸业之路难行,她是他亲自挑选的盟友。
他的志向与理想,必须借助南魏之力一同完成。如若她不愿做这个盟友,那他便只能与她为敌了。
可惜骄阳似乎没听懂他言下之意,只觉得“金枝玉叶”不像是什么好词,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将好不容易直起身来的拓跋禹又给按倒在塌上,冷哼道:“你少在这儿给我阴阳怪气!”说完这才气哼哼去沐浴。
拓跋禹:“……”
他所求不高,真的只想安安静静坐着而已。
将自己完全浸没在温热的水里,孟君轲脑中思虑万千——无论如何她都不敢相信拓跋禹会叛国,难不成是他意欲假意投诚,摸清南魏家底之后再反将一军?
连日的操劳与此刻的忧虑化作绳索层层叠叠束缚住她,在一片水汽氤氲之中,孟君轲逐渐模糊了视线——她陷入沉睡。
那厢拓跋禹得偿所愿静坐半晌,却迟迟不见孟君轲出来,试探唤道:“殿下?”
无人回应。
心头顿感不妙,若是帝姬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南魏怕是明天就会同北魏宣战!
他艰难地从塌上下来,蠕动着亦步前行。好不容易绕到屏风后侧,发觉这人只是头靠在木桶边缘睡着了,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帐帘便被人从外面打开——陈瑾本欲前来为孟君轲更替暖炉,看到这一幕不禁目眦欲裂,怒呵道:“你这贼子!胆敢轻薄殿下!你对我家殿下做了什么?!”
拓跋禹:“不……”
陈瑾:“来人啊!快将这个贼子押回大牢!”
被这吵闹声惊醒,待孟君轲睁眼之时,自己已然被披风包裹严实,陈瑾则是隔着被褥一样的披风紧紧搂着自己,而“淫贼”拓跋禹已经被李武他们拉远了。
孟君轲:“?”
陈瑾眼眶都红了,嘤嘤哭个不停,甚至要拿剑割下左手以此谢罪,说什么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