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没有把握会不被已经官化的戏曲潮流所浸染。他十分畏惧会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要是结局真向糟糕的势头的奔去,他父亲肯定想他还不如就在小小的戏台尽自己的力量,宣扬戏曲,尽管效果微乎其微。
“想好好唱戏,宣扬这份文化。”程辞悄声道,温和的语气带着忧虑。
第十六章 夏夜风绕灯下凄
“那就唱,向上走。”沈庭秋说道,捂着程辞的手稍稍用力,“即使别人将戏曲藏着掖着,搞得神神秘秘,还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那你就得唱,还得唱响了,你就破了这个例,破了如今戏曲传承人自以为是皮面。”
沈庭秋平静地说着:“如今这局势和大清王朝又有什么区别,一个个的自视甚高,还要闭关锁国。”
上着枷锁就够了,还锁的是自己的国人,说到底都是自私罢了,怕自己没了高高在上的神秘感。
“人家户语都说到家门口了,谁知道那里面的故事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但是现在的年轻人趋之若鹜,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现在程老板放心吗?”
程辞沉默不语,心里却是犹如明镜。
父亲不喜与世俗同流合污,总是执着于老实唱戏的观念深深影响着程辞,如今父亲安分守己的教育观念与时代产生碰撞,但文化就是这样,是需要发展的。
他放心吗?自然不放心,他不该拘泥于父亲的世界观,继承父亲那种不世俗的态度时,也要剔除父亲的执着。
“你也不妨效仿开眼看世界,不过这次是你让大家看世界,看中国戏曲的世界。”沈庭秋说话总是这样,语气平缓,没有慷慨激昂般的激励,亦没有愤世嫉俗般的安慰。他只是安静地称述事实,顺便帮你拨弄纠结的选择。
太过知心,好像知道他的内心,知道他内心偏向的选择。
沈庭秋总是在无意中戳中他身体里的某个点。似乎有了这个人,程辞就有了足够的勇气和信心。他应该不会轻易忘了初心,即使忘了,误入了酒气世俗,他也有依靠,因为身后这个人可以拉他出浮世。
即使他们相识才几月,程辞对他还是生出了这般信任,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是夜里被光扫过的漆面,绽放了刹那间光彩。
一息间,流光溢彩里闪现出母亲疯魔的样子,浮现出他见过的不怀好意的面庞,他忽然有些害怕。
一块块刻有那些景象的镜面漂浮在他的眼前,整个空间充满了黑暗,充满了邪恶,充满了丑陋。于是原本聚集的对沈庭秋的信任即刻消散。
沈庭秋一直在引诱着他,就像吐着的蛇信子。
可蛇信子是用来捕获外界信息的,例如猎物,有这想法的程辞后背徒然发凉。
沈庭秋引诱他进入名誉世界,是想看看他是否与众不同吗?是坚持己见发扬传统,还是像过去那些一个个步入名誉殿堂那些人一样追名逐利,自视甚高,遗忘初衷。
程辞愣愣地看着沈庭秋,沈庭秋扭头望他,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说到你心坎里了。”
程辞摇摇头,他不该这样想。他怎么就生出这样的想法呢?是他太过敏感,想得太多了。
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沈庭秋引导他步入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程辞被拉出虚无的想象,他瞧着沈庭秋那又不正经的样儿,面色如常,偏头躲开沈庭秋逗弄的视线,道:“不正经。”
车厢的气氛没先前那么沉闷了,两人间又恢复了过去的暧昧。
距离程辞住的地方越来越近,车辆划过拐角,程辞落在窗外的视线扫过一处荒凉景象。
他叫了停。
沈庭秋也没问为什么,按照程辞的话将车停了下来。
“你等我会儿。”程辞说道。
打开车门,虽说快要入秋了,但是中伏的热度还是令人难以承受。
晚风依旧躁动,程辞提着打包好的饭菜,向路灯下的垃圾桶走去。
沈庭秋看着那清瘦却又有力的身影,那份清风道骨的气节在这个夏末的夜晚,伴着夜风席卷了沈庭秋的整颗心脏。
天热,垃圾桶周围散发的馊臭味更胜。蚊蝇飞蛾在上空萦绕,在橙黄的光柱里翩翩。
角落安静,翻动塑料袋的嚓嚓声更加明显,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佝偻着,似是要将整个身体埋进桶里。
程辞走近,对那味道恍若未闻,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他抬手扶住老人瘦弱的身躯,似乎快要腐朽的骨头搁在程辞手中。
老人的意识和双眼一样浑浊不清,他顺着程辞的力道挨着程辞走到街头的阶梯。
老人看不清,不识人,不知是年老的痴呆还是遇见了一些事导致失心,他只是知道饿了就来翻垃圾桶。